第1110章 親者痛仇者快(第2/2頁)

“老奴不敢!”張誠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不住聲地發誓:“老奴雖與他們不睦,但陛下如今用得著他們,難道老奴還會從中作梗?”

“朕不曾疑你,起來吧!”萬歷呵呵笑著,親手將張誠從地上扶起來。

看得出來,萬歷心情頗佳,張誠剛才明顯言不由衷,便是萬歷故意要造成的效果——在張誠和江陵黨諸重臣之間打下楔子。

當年倒江陵黨,張四維是頭號功臣,張鯨和張誠也出力不小,張誠與王國光、曾省吾之間頗有芥蒂,現在內廷的二張平衡被打破,萬歷正好借機重建舊黨清流、江陵黨諸大臣與司禮監張誠之間的三角平衡,而且這個平衡將會更穩固,只有九重丹陛之上的萬歷才能隨心所欲的駕馭。

但萬歷並沒有想到,此刻張誠心頭想的卻是秦林!

本來引秦林為奧援,就是為了對付張鯨,現在張鯨倒台,張誠做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已沒有和秦林繼續保持聯盟的必要,可江陵黨復起,諸位大人的手段非同小可,司禮監又露出頹勢,張誠便不得不為自己盤算——秦伯爺和江陵黨交好,將來或可從中轉圜,看來雙方的同盟關系不但不能放棄,還有進一步加強的必要啊!

正當禦書房裏主仆二人之間氣氛微妙之時,從南邊皇極門方向,傳來了清晰可辨的哭聲……

耿定向府中,舊黨清流焦灼地等待著消息,年輕漂亮的侍女穿梭往來,將茶水換了七八遍,可就連往日最跳脫的劉廷蘭,也只是抱著茶碗一口口喝水,額角密密層層的冒著虛汗,對侍女們正眼也不看一下。

“耿天台名望素重,就算申老先生也不得不顧慮三分,”李植輕輕拍著桌子自說自話,頓了頓又道:“天台先生此去,必定有所得,或可力挽乾坤,那就善莫大焉了。”

魏允中卻沒這麽樂觀,看法比較踏實:“漫說力挽乾坤,就是稍稍爭回幾分,那也是好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嘛。”

“天台先生忠直耿介,真不愧為吾輩領袖啊!”羊可立搖唇鼓舌地贊嘆著,故意沖著周吾正和劉體道,這兩位是耿定向的心腹門生。

周吾正和劉體道相顧一笑,代表老師敷衍著諸位同道中人,唯有眼底偶爾流露出一星半點的嘲諷。

眾人之中,只有顧憲成始終默默無言,皺著眉頭思忖——他隱約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但又摸不著抓不住,就好像明明知道前面就是無底深淵,偏偏不清楚到底在幾步之後就要墜落。

“不得了,不得了!”守在午門外打聽消息的吳中行,氣喘籲籲地小跑進來,滿頭滿臉都是熱汗,激動得嘴唇直哆嗦:“天台先生和王、余兩位先生,先到文淵閣指斥當道輔臣,繼而前往皇極門伏地死諫,求陛下收回成命!”

轟的一下炸響,舊黨清流像打了雞血似的,個個激動萬分,很有幾個奮袖出臂,要搶著大喊一聲“國朝養士二百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

“不妙,大事不妙!”顧憲成霍然而起,聲色俱厲地道:“誰叫天台先生去的?此舉必令親者痛仇者快!趕緊請他老人家回來……”

來不及了!

耿定向伏在皇極門外痛哭流涕,王用汲、余懋學稍微落後一個身位,為了綱常道義將生死榮辱置之度外的道德崇高感,讓他們自己把自己感動得無以復加,兩眼通紅,神情嚴肅,仿佛此刻已成為正義的化身,正在和無形的敵人做著殊死搏鬥。

太監和值守禁衛們都把舌頭一吐,多少年沒見這陣勢了,前番文官們倒張鯨,在午門外請命,這回又趴到了更內層的皇極門外,不知道下次他們是不是要沖到萬歷的寢宮裏頭?

禦書房,萬歷憋得滿臉通紅,不住地繞著圈子,氣急敗壞地道:“不意嘉靖朝皇祖所遇之事,竟重現於今日!如此淩迫君上,還有絲毫臣節嗎……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欺朕打不得他們廷杖……張伴伴,替朕磨墨鋪紙!”

片刻之後,萬歷奮筆疾書:吏部尚書楊巍年老,多次奏請辭官回鄉,準其所請,以原吏部尚書王國光代;兵部右侍郎出缺,原兵部尚書曾省吾能改過自新,著以左侍郎掌部務;王篆官復原職,為都察院左副都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