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陶虞臣(中)

正在不忿那陶大臨的特殊待遇時,突然有人在背後拍他一下,沈默回頭一看,原來是張縣丞,趕緊唱個諾,微笑道:“原來是張叔,您還得操心這裏啊?”

“命苦啊。”張縣丞齜牙笑笑道:“本來是你爹的差事,他跑去南京享福,我就得頂著了。”說著指指裏頭道:“到了自家地面上,還在門口傻站著?跟我進去吧。”便領著沈默也插隊走進去。

沈默看看望不到頭的隊伍,心說:‘剛才還氣別人呢,現在該別人氣我了。’便一招手,領著沈京和三個同學跟著進了禮房。

身後傳來一片憤憤議論之聲:“這次又是誰?還一下五個呢!”“四個不認識,有一個面熟……”“當先的那個,好像是前年往壺裏鍍金的那小子。”“對對對,他河中除樹的時候,我還去看來著……”“長得真俊啊,比那陶大臨還要好看幾分。”“好看有什麽用?奇技淫巧能跟人家狀元高徒比?”顯然有相當一部分人是瞧不起那些東西的……如果他們看過沈默對對子時的才思敏捷,想必不會這麽說。

沈京氣壞了,那可是他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事情,回頭就要大罵,卻被沈默一把拉住,輕聲道:“不要一般見識。”便將他硬拖進禮房中去了。

其實他當初便已經料到會有風言風語,但當時父子倆的處境實在是困頓極了,所以他終究還是答應了參加與山陰王老虎的比鬥,贏得了縣令的歡心,徹底擺脫了貧賤,這才終於有機會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而且在當時,除了沈先生之外,幾乎沒有人說他‘投機取巧、奇技淫巧’之類,反倒還獲得了幾分‘神童’的虛名——因為那時他不過一貧賤小兒,那樣做當然沒什麽不妥。

現在他年紀大了,準備參加考試了,便有人翻出來作為他‘不務正業’的談資……雖然現階段僅是談資而已,可假若老是考不好,唾沫星子就會變本加厲,讓他名聲掃地——比如說山陰的老牌神童徐渭,因為連續三次鄉試不第,已經成為愚夫愚婦們,私下裏尋找快感的來源了。

對這一切,沈默自然洞若觀火,但他一點都不想反駁,因為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在考場上一路奏凱下去,所有人都得把怪話憋回肚裏,拿出最恭敬的笑臉對著他!

※※※

將他們帶進去,張縣丞便去了別處。沈默只見禮房仿照縣衙大堂樣式,懸掛著‘人之大端’的匾額,匾下案台後面,坐著禮房書吏。下首兩邊各擺著兩副桌椅,坐著四個貼書。

五個坐著的便直勾勾地望向沈默五個,一對一的開始詢問姓名年齡、三代履歷,出身是否清白……若是家中三代之內有從事娼、優、皂、隸的,有當傭人、門子、轎夫、媒婆、接生、修腳的都屬於‘身世不清’之列,是沒資格報考的。

還有報考時是否為丁憂期間,是否是在戶籍所在地報考,是否是確實是考生本人參加考試,統共問了十幾項,全都一一記錄在案後,又打量著他們身高外貌,在一張紙票上寫道:‘身短、圓臉、面黑、有須’之類描述性的語句,來描述考生的樣貌特征,然後貼在考牌的後面,叫做‘浮票’。

但描述語言十分模糊,比如說沈默的寫著‘偏瘦略高,面白無須,容貌甚佳。’沈京的則寫著‘身材適中,面黃微須,容貌甚怪’,根本沒法具體分辨出某一個人,看來這‘浮票’也只是個輔助手段。

待把浮票貼在考牌後面,書吏便讓他們在考牌正面簽名按手印。

按完之後,書吏又詢問他們是否願意互相擔保,並鄭重其事的告訴他們,如果其中一人有冒名頂替、夾帶、有意破壞試卷、冒籍、隱瞞身世、違反考場紀律等行為,其他人就會受到牽連,最輕也是五年內不得報考。

這些情況沈默他們是事先知道的,便點頭稱‘願意’,然後就依次上前,在別人的牌上簽名摁手印。

沈默是第一個,等他拿起筆想要寫下名字時,卻見張縣丞去而復返道:“不要簽,縣尊已經給你找好廩生結保了。”

沈默提著筆為難道:“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還有四位同窗呢。”

張縣丞看看沈京四個,揮揮手道:“你們再去找一個吧,沈默的考牌我拿走了。”說著便從桌上拿起那號牌,對沈默道:“縣尊大人在後堂等你。”

沈默也不能說‘你還給我。’一時有些發窘,沈京趕緊解圍道:“咱們本來就有十一個,你空出來便正好了。”

沈默感激地朝他笑笑,又跟另外三個告了罪,這才跟著張縣丞出來,穿儀門,過大堂,往二堂走去。

走到半路上,張縣丞呵呵笑道:“這是縣尊大人的一片愛護之心,你可不要誤會啊。”說著壓低聲音道:“只有對出類拔萃的考生,縣令大人才會直接指定廩生作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