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章 起風波

其實說嚴嵩是屠龍刀,真的是太擡舉他了,因為像他這種被揠苗助長起來的官員,既沒有經過地方官的生涯,也沒有承擔過任何行政部門的具體工作……不誇張地說,這位權謀之道可以在大明歷任首輔中排進前五的嚴閣老,其執政能力卻是開國至今毫無爭議的倒數第一。

徐階與嚴嵩其實並無私仇,相反嚴閣老還對他頗有提攜之恩,但他的經歷與嚴嵩相反,他可以體會到民間的疾苦,感受到帝國的衰亡,所以他憂心忡忡,五內俱焚,所以當他對嚴嵩的屍位素餐、厚顏無恥忍無可忍時,徐階終於和嚴閣老決裂了。

嘉靖朝好容易才安靜了幾年的朝堂,終於又要起風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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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俺答入寇,給了徐階絕佳的展示平台,他利用自己高超的外交技能,狠狠的將俺答涮了一把。腦筋不太靈光的蒙古人真的按照要求重寫了一份國書,還沒有送到北京城,便得知北直隸地區的軍隊已經抵達北京城的消息……僅城外軍隊便達到八萬人。

俺答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但無奈形勢比人強,只好一邊罵娘一邊怏怏退走了。

作為這場事件的唯一贏家,徐階被封為太子太保,賜穿鬥牛服,西苑內乘腰輿,在地位上幾乎與嚴閣老平起平坐。但這些虛名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高了——比如說原先皇帝只找嚴嵩去玉熙宮,現在有事沒事叫他去聊聊天,匯報一下情況。而且因為他確實比嚴嵩有才幹的多,什麽事兒都能辦得滴水不漏,讓皇帝省心不少,所以就算他天性謹慎,也覺著自己取代年邁的嚴閣老是早晚的事了。

朝中大臣們是敏感的。當他們發現徐閣老日漸受寵,尤其是這次取代嚴閣老給皇帝站崗後。更是益發肯定這種判斷,於是不少心思靈活之人和一些真正的忠貞之士便偷偷向他靠攏,徐閣老的羽翼便日漸豐滿起來。

他也預料到,嚴嵩的反撲和報復一定會洶湧而來的,卻也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喪心病狂、自私自利到了極點的老匹夫,居然會置大明東南的安危於不顧。竟然開始瘋狂攻擊身負抗倭重任的東南總督張經了……雖然在明面上,是因為趙文華與張經結了私怨,這才上奏章彈劾他‘擁兵自重,怯戰縱倭’。

但是鬼才相信,如果沒有嚴嵩在背後搗鬼,趙文華能在祭海完畢後,又被委任為東南監軍,賴在浙江幾個月不回來……順便提一句。任命趙文華為監軍的聖旨,就是在他徐階大發神威後沒幾天下發的,其實原因也不復雜,只因為張經是他徐階舉薦的,而皇帝又最為關注東南戰事,所以嚴閣老在北方輸了一局。便要在南方將這一局扳回來。

但徐階原先是不怕的,因為他數遍滿朝,發現除了張經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官員,可以統禦抗倭大局了。由此他得出一個結論——在東南倭患平定以前,張經都是安全的,是以對趙文華的攻訐頗不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夜裏,聽到嘉靖說出‘我是承你情的’這樣的話來,他終於駭然發現,皇帝要對張經動手了……因為這句話的意思是。看在往日功勞的分上。我不追求你的責任了。還有一句潛台詞是,但某些人的責任。朕要大大的追究!

不用揣度,張總督便是某些人之首。

徐階還想為張經爭辯幾句,但見陛下大袖一揮道:“李芳,把那些參奏張經的奏章擡來。”

徐階聽到了‘擡’字,便擡起頭來,果然見李芳和黃錦兩個,擡著個明黃色的木箱,箱子沒有蓋,滿滿的全是奏章。

沉重的木箱放在皇帝與徐階之間,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徐階肝膽欲碎。

嘉靖帝隨手拿起一本奏章,看一眼道:“戶科給事中馬乾參張經欺誕不忠事。”說完扔到徐階的腳下;又拿起一本,看一眼道:“都察院監察禦史徐乾應參張經貽誤軍機折”又扔到徐階腳下;再拿起一本念道:“兵部值方司主事錢至惟參張經截留軍費折。”說完再扔到他的腳下。如是念了七八本,全是參劾張經的奏折,皇帝的火氣便上來了,雙手伸進箱子裏亂抄,將一本本奏折扔向徐階,一邊扔一邊喝罵道:“朕給他信任,他還給朕什麽?擁兵自重、靡費軍資、貪贓枉法,避敵怯戰?天下還有這樣的臣子嗎?”說到這,嘉靖的聲音變得無比尖銳,終於說出讓他最無法接受的一句話:“以至於民間有俗諺曰‘北嘉靖,南張經’,我看他是想建極南京,與朕平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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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本有著堅硬外殼的奏折打在徐階身上,每一下都生疼無比,他只好俯下身子,用一種最卑微的方式跪在皇帝面前,以求減少挨打的部位。漸漸的奏章都快要把他淹沒了,皇帝的怒吼聲才消停下來,冷冰冰地問他道:“張經怎麽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