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六章 京華春夢

沈默他們不欲惹事,便跟著人流讓到道邊,眼看著兩隊官兵之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隊,清一水的大騾子,拉著一模一樣的板車,車上的東西用油布蓋著,捆紮得嚴嚴實實,讓道邊看熱鬧的議論紛紛。

“這是哪的車隊,這麽長?”沈默小聲問道,朱十三眯眼道:“工部的,還插著宮裏的旗,聽說陛下的玉熙宮被震壞了,可能這是送去西苑修宮殿的吧。”

邊上一個看熱鬧的冷笑道:“這位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陛下說了,只修玉熙宮,那才用多少材料,哪用得著這麽多大車拉。”說著一指那些大車道:“這裏面超過一半,都是趙侍郎攜帶的私貨。”

“你怎麽知道?”朱十三不信道:“你掀開看過嗎?”

“我雖然沒看過。”那人冷笑道:“可我在天津衛看見過他們卸船呢,好家夥,整整八條大船,裝了二百多車。看當時卸船的小心勁兒,那裏面肯定都是金貴玩意。”

“有這麽神麽?”朱十三問沈默道,沈默點點頭道:“差不多。”胡宗憲送他的時候,向他抱怨過趙文華就是一條吸血水蛭,來浙江不到兩年,就搜刮了現銀一百萬兩,至於奇珍異寶、名書法帖更是不計其數,害的他得了個‘銀山巡撫’的臭號。

倒是趙文華這麽快就回京,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但在朱十三看來,這卻不是什麽難題,笑道:“趙侍郎有軍隊護送,可以走海路,半個月就能回來。再說正月十八是景王的誕辰,他肯定要趕回來的。”因為先天不足,又亂嗑丹藥,嘉靖帝生兒子比較艱難,後來好容易生出來了,還一直養不活……前前後後生了八個,到現在只有兩個健在,分別是皇三子裕王朱載垕和皇四子景王朱載圳,這對幸運娃今年都是二十歲,生日也只差一個月。雖說長者為尊,但陛下似乎對木訥膽小的裕王不甚中意,據說還曾經說景王:‘甚肖朕少時。’的話。

再加上半年前太子薨逝以後,皇帝一沒有立儲,二沒有讓超齡的景王就藩,這就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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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因為嘉靖先生是修真者,雖不希冀長生不老,卻自信一定可克享遐齡,所以對下面人結交皇子之事,那不是一般的反感,所以大部分官員,是不敢跟二位龍子套近乎的。但趙文華不怕,因為那是幹爹讓他幹的。不過嚴閣老雖然看好景王,卻也不敢貿然下注,便采取了這種間接接觸,讓趙文華去陪著景王玩,反正陸炳會幫著瞞上,所以任由他折騰去罷!

為了將來打算,趙文華當然也不肯放棄這個‘上結至知’的機會,快五十歲的人陪著個不到二十歲的娃娃,整天花天酒地,走馬章台,把景王哄得無比開心,將他引為平生至交。

所以景王過生日,趙文華是無論如何也要盡量趕回來的。正好胡宗憲把兩場勝仗的捷報送來,他便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奏疏,說經過自己近兩年的努力,東南終於‘水陸成功,海晏河清’了。既然倭寇海盜都已剿滅逐凈,自應回京復命了。

他斷定這道奏疏一上,必能邀準,行囊就不妨早早打點,所以一接到準他回京的聖旨,次日就啟程出發,竟然與沈默同時抵京。

不過長長的隊伍通過後,沈默也沒見著趙侍郎的人影,興許是為了少惹非議,沒有和東西一起進京吧。

待街道空出來,沈默便和朱十三繼續前進,待穿過外城,進了正陽門之後,便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只見寬闊筆直的前門大街左右,滿是鱗次櫛比的氣派店鋪,什麽綢布店、藥店、鞋店、餐館、戲院,應有盡有,說不盡的繁華。再看那熙熙攘攘、幹凈體面的人群進進出出,連說笑都那麽爽朗自信,透著一股皇城根兒的自豪勁兒。

看見沈默表情的變化,朱十三暗暗得意道:“解元郎,比之杭州如何?”

“不一樣。”沈默搖頭道:“杭州精致優雅,這裏豪放大氣,人也多得多。”

“那是,從遼金蒙元至今,咱們北京城就一直是帝都。”朱十三滿面紅光道:“屈指一算已經五百年了,這份尊貴氣度,那是誰也比不了的。”

雖然對於他拿外族政權充數很不以為然,而且那些城市跟現在的北京城也不是一個地方,但沈默不會冒犯一位主人的自豪,面上流露出恰當的笑容,還微微點頭,讓朱十三十分的受用。

他便拿出十二分的熱情,帶著沈默徜徉在前門大街上,吐沫橫飛的向他解釋這裏以及附近的情況。什麽廊坊頭條是珠寶玉器市場,二條則集中了三十家官爐房,熔鑄銀元寶;在錢市胡同、施家胡同、西沿河一帶開設了許多錢市利銀號。

許多達官貴人就在二條兌換真金白銀,二條買了玉器首飾,直奔八大胡同消費。又說八大胡同裏的姐兒燕瘦環肥,南腔北調,甚至還有金發碧眼的西夷,弄得沈默雖不能至,心卻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