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章 奏對

“說,你到底想要護著誰?!”嘉靖帝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問話,仿佛毒蛇般纏繞著沈默,只要稍不中意,便將他勒死。

“罪臣不過小小巡按,無品無級,微不足道。根本沒本事護著誰。”沈默的聲音越來越沉穩,到後面幾乎是一字一句:“也絕不會偏袒回護任何一人!”

嘉靖帝似笑非笑道:“趙貞吉的奏疏可不是這樣說的,他說你從一開始,便陽奉陰違,與地方官勾勾搭搭,幾次暗阻辦案。最後竟然鋌而走險,燒毀物證,被他抓了個正著。這件事,事實清楚,證據確鑿,還有什麽可狡辯的呢?”

“臣沒有可狡辯的。”沈默卻不為所動道:“臣一顆丹心,可鑒日月,不需要狡辯!”

“呵呵……理直氣壯啊!”嘉靖帝被他氣笑了:“是不是哪位大人物,教你只要死不承認,就可以化險為夷啊?”

“不是。”沈默搖頭道:“沒有人教我說這話,是我自己要說的。”

“還是狡辯。”嘉靖帝淡淡道:“看來這裏面的水很深啊,讓你見了朕都不說實話,朕問你最後一次,你到底是誰的人呢?”

這話一出,沈默立馬道:“回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明朝所有的官員都是朝廷的人,都是陛下的人。”

“幼稚。”嘉靖的聲音有些松緩道:“大明朝這麽大,官員那麽多,朕一個人是管不過來的,還是得分鍋吃飯,分家過日子的……說說吧,你沈解元是在姓嚴的鍋裏撈食呢?還是姓李的姓徐的?”

沈默倏地擡起了頭,雙目含淚,聲音微顫道:“回陛下的話——臣本布衣,庸碌幼稚,蒙陛下不棄,委以一省巡按,又受命協查倭寇侵襲南京一案。雖說協辦官員應以主問官為尊,但臣更知道,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所以臣的一切所為,只聽皇上的,只為大明朝著想,絕不會聽他人指使,也沒有任何人能左右臣的本意……”說到最後,臉上已經流滿了淚水,只聽他語帶著無比的沉痛道:“至於此次未能察明欽案,讓陛下失望。一切責任,歸根結源,皆是臣一人之過,更與他人無關……但臣向陛下坦言,如果再遇到這種事情,臣的選擇還是不會變……”仿佛受盡委屈的孩子,終於可以一吐心曲一般,說到最後,沈默已經泣不成聲了。

嘉靖帝有些煩躁道:“哭也沒有用,燒了賬本就是坐實了‘私毀證物’之罪,別人要治你,朕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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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皇帝的話,沈默擦幹淚道:“臣……懇請陛下賜予刀剪。”

嘉靖帝不悅道:“死能說明什麽問題?”

沈默這個汗呀,趕緊解釋道:“臣不敢置君父於不義。臣不過是有樣東西要呈給陛下。”

裏面沒了聲息,過一會兒,簾子掀動,那胖太監端著個托盤出來,上面擺了一把金柄小刀,還好心提醒道:“你可悠著點,在陛下面前動刀,稍有出格便會被亂刀砍死的。”

沈默感激地朝他一笑,便拿起小刀,在夾襖的底部隔開一個大口子……然後從裏面掏出個密封良好的油布包來,再割開夾襖的另一側,又取出同樣一個油布包。深深望著手中的東西,沈默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為了這東西,臣是幾死還生,今日終於可以呈奏天子了!”

胖太監輕聲問道:“這是什麽?”

沈默緩緩打開油布包,一本藍皮的冊子便出現在他的眼前,胖太監不禁輕呼一聲道:“賬本?”這十分出人意外的一句,連簾子裏的皇帝都是一怔。

只見沈默將兩個包裏的兩本賬冊合到一起,長舒口氣道:“啟奏陛下,罪臣原浙江巡按監軍道沈默,呈上於浙江巡撫別墅處所獲的賬冊兩本,其中一本是進賬冊,一本是出賬冊,敬請聖覽。”

大殿裏檀香繚繞,針落可聞,所有人都望著帷幔後的帝王,嘉靖帝也不叫那胖太監黃錦去接那個辭呈,而是定定問道:“為什麽之前要騙朕,說那賬本已經燒了?”

“回陛下,臣確實隱瞞了實情。”沈默沉聲道:“但臣有不得已的原因……因為這賬冊牽扯到浙江一省、甚至東南數省的局勢,一旦處理不好,可能會使剛有起色的抗倭局面,轉眼化為泡影,所以微臣愚見,這東西必須讓陛下第一個見到,雷霆雨露,皆有君出,方可使東南不至於動蕩,使大明不至於陷入內爭,使群臣知道一切都簡在帝心,皆由陛下乾坤獨斷!”

他臉上的狂熱讓那胖太監看得眼前一亮,心說真沒看出來,這家夥馬屁功力爐火純青啊!竟然第一次見陛下,就拍出如此有水準的馬屁……卻不知是這是多虧了陸炳和陶仲文的考前輔導,才讓沈默有的放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