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零章 罵

沈默將那吳強引進府中,來不及就坐,吳強便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道:“這是我們千戶寫給大人的。”

一看封面,是讓自己親啟,沈默按住心中的驚慌,撕開封皮一看,不由面色煞白,跌足道:“老師,都是徒兒惹的禍啊!”

那封信上什麽內容,能讓沈默如此驚恐?皆因為上面說道,他的老師沈煉危在旦夕了!

卻說青霞先生沈煉,因為在錦衣衛經歷任上,看見嚴氏父子橫行不法,弄得朝堂上豺狼當道,天怒人怨。他又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雖然明知不敵,卻也要學張子房博浪擊始皇,雖然徒勞無功,卻也好與眾人做個榜樣。便含恨上表備述嚴嵩父子招權納賄、窮兇極惡、欺君誤國十大罪,乞誅之以謝天下。

當時嚴黨如日中天,倒嚴的時機還不成熟,沈煉孤意上書。不啻於以卵擊石,結果聖旨下來,反責他謗訕大臣,沽名釣譽,著錦衣衛重打一百,發出口外為民。萬幸有陸炳照拂,一百棍子下來,也沒有傷到筋骨,但陸炳再大能,也沒法更改聖旨,沈煉還是被銷了原籍,除了遠在紹興的沈襄,全家被發配到宣府為民。

那宣府是抵禦蒙古人九邊之一,因為連年飽受騷擾,滿目瘡痍、民風兇惡,跟繁華京師、如畫江南不啻天差地別。彼時又連日陰雨,天昏地黑,偏生沈夫人又有了身孕,一家四口舉目無親,無處落足,欲賃間民房居住,又無相識指引,不知何處安身是好,茫然無措,好生狼狽。

正在仿徨之際,只見一人身穿直裰,踏雙雨靴。撐著把打傘過來,相了沈煉片刻,出聲道:“官人可姓沈?從京師而來?”

沈煉一看他的氣質,頓感頗為熟悉,不由輕聲道:“我是沈煉,你是……”

那人驚喜道:“老大人,小人錦衣衛宣大千戶年永康。此非說話之處,寒家離此不遠,便請移步去避避雨,再作打算。”沈煉不想再與錦衣衛瓜葛,但年永康十分殷勤,只得從命。行不多路,便到了年永康的住處。他便揖沈煉至於中堂,納頭便拜,口中道:“拜見老大人。”

沈煉連忙扶起道:“我不過一介草民,年千戶切莫折殺。”

年永康一臉敬仰道:“老大人不畏強權,冒死彈劾嚴賊,乃天下之忠臣義士也,大名早在弟兄們間傳開,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說罷又拜下去。

沈煉再三扶起,便教兩個兒子替自己向年永康還禮。年永康也讓老婆迎接沈夫人到內宅安置,宰豬買酒,款待沈煉一家,當夜便好說歹說,勸他們留宿一宿。

沈煉其實是不想住在他家的……雖然當初被迫委身錦衣衛,但身為讀書人,他對廠衛有著本能的反感,如今終得逃脫樊籠,實不想再跟這些人有什麽瓜葛了。但這年永康盛情難卻,再推辭就有些不識擡舉了,只好湊合著過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出去轉,年永康要陪他,卻被他婉言拒絕,只帶著二兒子沈袞出去了。爺倆一個白天在宣府大街小巷上轉悠,四處打聽是否有房子可以租賃,誰知房子倒是有,房租卻貴得嚇人,竟比在北京城還要貴。中午時爺倆在外面一人吃了碗哨子面,結賬時又嚇了一跳,足足要他們三十文錢,沈煉當時就急了,但人生地不熟的,想想只好照單付錢,可實在想不通,這地處偏遠的宣府,為何什麽都貴得嚇人呢?

爺倆轉了一天,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再回年永康家。年永康仍舊熱情款待,讓沈煉頗不好意思,對他也不那麽抵觸了。吃過飯,上了茶,年永康才問道:“老大人今日出去作甚?”

沈煉嘆口氣道:“我要尋所房子,安頓老小,誰成想貴處的租金奇高,比我在北京城租的房子都貴許多。”頓頓又道:“還有物價也高,真不知是為何?”他其實身上有錢,沈默當初所贈還沒花完,陸炳又有豐厚的程儀奉上,但考慮到日後兒子們要讀書,自己又沒了俸祿,還是得精打細算過日子才行。

“老大人有所不知。”他算是問對人了,年永康笑道:“宣大是咱們大明與蒙古人交界的地方,那些蒙古人急需我大明的鹽鐵茶布,以及一切生計用品,而他們所養的馬牛羊驢也是大明所急需,雖然官方的互市時斷時開,但私下的民間貿易,卻從沒停息過片刻,數不清的山西商人湧到宣大,在這裏開設商號。倒買倒賣,發了大財!”說著有些得意道:“別看這宣府城池破舊,可要比起財富來,怕是連蘇杭也不敢說富甲天下。”

“還真看不出來。”沈煉驚奇道:“這麽多財主住這兒,物價肯定是水漲船高的。”

這時年永康道:“小可還有別處可去,要是老大人不嫌棄這裏逼仄,就住在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