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五章 上法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正是嘉靖四十年最後一次月圓。

銀盆似的月亮,將銀輝灑落在燕趙大地上,清晰地映出遠處地平線輪廓。‘嗒嗒’地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接著,一個馬頭出現在東南方向,沿著官道快速行進著,很快,幾十騎馬緊緊跟了上來,與第一騎始終保持著兩三丈的距離,馬蹄隆隆,踏碎了滿地的月光,直沖西北方向。

這是沈默和他的衛隊,他們昨日申時末才離京,往宣府急行而去。宣府號稱‘京西第一府’,是北京城西邊的第一個的府城,距京師三百余裏,乃是京師的鎖鑰所寄,要害可知。

也正因為如此,沿途有最完善的驛站系統,嚴格的每隔二十裏一驛。如果沒有這套系統支持,沈默想要連夜狂奔近四百裏,簡直是癡人說夢。

好在他取得了錦衣衛的令牌。還有夜行經驗最豐富的向導——就是那頭前帶路的第一騎。那位常年來回於宣大和京師之間的錦衣衛信使,對這條驛路無比熟悉,帶著他們在月光下奔馳如流星,利用一個又一個驛站,保持著不間斷的高速行進。

※※※

宣府大牢中,王四的屍體已經被擡出去,因為犯人暴斃而引起的騷亂漸漸平息,畢竟在這煉獄般的大牢裏,死個把人司空見慣,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但這對沈煉父子倆,卻是無比的震撼。他們很清楚,那王四不過是個倒黴的替死鬼,方才該死的,應該是他們爺倆。

還是沈煉心志堅定,恢復的快,輕嘆一聲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沈袞臉色慘白道:“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興許是怕夜長夢多。”沈煉輕聲道:“也可能怕為父亂說什麽,誰知道呢……”

“他們這回沒得逞,會不會再想辦法謀害爹爹呢?”沈袞憂心忡忡道。

“管他呢,反正橫豎都是個死,早晚還不一樣。”沈煉灑然一笑,卻又不無憂慮道:“倒是袞兒你,可得保護好自己啊……哪怕眼看爹爹被砍頭,也不能太過悲傷,總之謹言慎行,一切以出去為要。”

“爹爹……”沈袞一臉悲傷道:“我不能……”

“什麽不能?”沈煉一臉嚴厲道:“記住。對一個還有很長路要走的年輕人來說,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

“爹爹……”沈袞眼中蘊著淚水道,顫聲道:“孩兒要做您這樣的人。”

“不要學爹爹,爹爹雖不後悔,但不願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沈煉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能順利出去,將爹爹下面的話轉告給你兩個兄弟,作為咱們沈家的家訓,不許違反。”

“孩兒聆聽父親教誨!”沈袞雙膝跪下、鄭重其事道。

“而今以後,我沈家子弟須以耕讀傳家,但不得參加科舉!更不許出來為官!”沈煉沉聲道:“只有這樣,才能長久興旺下去,方不愧列祖列宗,亦無愧於百姓良知。”

“爹爹,您不是常教育我們,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嗎?”沈袞不解道:“可按您剛才說的,豈不是自掃門前雪,不問他人家?”

“唉……”沈煉疲憊的嘆口氣道:“也許是爹爹自私了吧,但你必須聽……”父子倆就這樣一個說一個聽,根本沒感覺時間的流逝,那飯勺敲打飯桶的聲音又響了,竟然一下到了早飯時間。

※※※

月亮越來越小,輪廓越來越淡,東邊的天際卻漸漸開始發白。

馬隊疾馳中,便看到遠處半空中,懸著個橘色的亮點,騎士們不禁一陣歡呼,因為那正是驛站懸掛的氣死風燈。

很快,便能看清那高懸在兩丈旗杆上、有個大大‘驛’字的燈籠,就連驛站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

驛站早一步得到命令,已經準備好了替換的馬匹,以及熱水幹糧,好讓他們一到便可換馬趕路。

從昨天傍晚開始趕路,沈默他們還沒有休息一次呢,加之一直夜路、精神高度緊張,衛士們全都面露疲憊之色,但所有人都一聲不吭,更沒有情緒上的波動。這讓想看他們笑話的向導暗暗稱奇,心說沈大人的護衛都不是常人啊。

但更讓他驚奇的是沈大人,一個養尊處優的文官,竟然也能一直堅持著下來……雖然看他上下馬的僵硬動作,便知道沈大人的大腿內側已經磨破了,腰也快不吃勁兒了,但他的表情卻十分淡定,單從臉上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大人,要不要休息片刻。”向導有些感動,輕聲問道。

沈默聞言嘶聲問道:“走了多遠了?”

“再兩站到懷來。”向導道:“從懷來再走八十裏就到了。”

“現在什麽時辰?”沈默問那驛丞道。

“回大人的話,卯時三刻。”驛丞看看天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