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八章 反客為主

宣府城天象突變,前一刻還是明月如輝,光照大地,此刻卻陰雲密布,星月無光。

花廳裏鴉雀無聲,方才皇帝的口諭,雖然語氣十分戲謔,卻如春雷炸響,險些把一肚子肥油的楊順震癱在地,也驚得在座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原本以為,沈默此次前來,是求了皇帝的聖旨,拯救他老師來了,充其量也就是把白蓮教一事問個清楚。卻萬萬想不到,他竟然身負使命,來跟楊順算這兩年的總賬了!

眾人的目光偷偷望向崔老,便見他撚著胡子微微搖頭,於是都默不作聲,看這出戲怎麽演下去。

真正著急的,只有楊順和路楷,他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蹦跶一起蹦跶,要蹬腿也一起蹬腿。看到楊順面如土色,已經完全亂了方寸,路楷知道自己必須站出來了,他朝沈默拱拱手道:“欽差大人,下官是宣大的監察禦史,為什麽對此事一無所知?”

沈默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是在質疑皇上嗎?”

“微臣不敢。”路楷緊盯著沈默道:“微臣只是覺著,聖聽被奸臣蒙蔽了。”

鬥嘴皮子沈默還沒輸過,他冷冷一笑道:“是不是奸臣,只有皇上說了算。但現在皇上垂詢,你要是覺著不好解釋,就跟我回北京去,跟皇上當面解釋。”

“我當然可以解釋。”路楷道:“主要原因是俺答汗這兩年,改在大青山南、豐州灘住牧,遠離了宣大邊城……離得遠了,自然劫掠就少了,各過個的日子,不是更好嗎?”他這純是欺負沈默對九邊一竅不通,想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說法蒙混過關。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扶著椅子緩緩坐下,微微一笑,對那個陳府台道:“陳大人,麻煩你做個筆錄。”

陳府台不敢違抗,趕緊起身到一旁的書桌前,三尺走過去給他鋪紙、磨墨……其實也是在監視他。

見一切準備停當,沈默看向路楷道:“從現在起,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進呈皇上禦覽……請路大人重復一下剛才回話,好讓陳大人補上。”

路楷囁喏著不說話。

“你也可以不回答。”沈默看一眼陳府台道:“陳大人只需如實記載‘拒絕回答’即可,相信皇上會體諒路大人的……”他現在連嚴世蕃都不懼,還治不了個路巡按?

路楷一下子滿頭白毛汗,連連道:“別別……我說,我說。”便將方才的話重復一遍,又補充道:“大戰確實是沒有的,但俺答的兒子黃台吉,還是時常來騷擾,雙方小沖突不斷,但因為危害不重,也就沒必要往上報了,省得有人說我們誇大其詞,邀功請賞。”

“好一份高風亮節!”沈默輕輕鼓掌道:“講得真好,沈默受益匪淺,做人就要做路大人這樣的人啊!”說著笑容可掬道:“那……既然危害不重,為什麽陣亡將士卻累創新高呢?”

“這個麽……說來話長。”路楷擦擦汗道:“減員是存在的,但不能都歸結於陣亡,有時疫、有病重。還有被白蓮教妖人勾引去的,總之原因很復雜,容下官仔細查明再行稟報。”心說為今之計,只用先用緩兵之計,把這關過去,然後關門放黃台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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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楷話音剛落,便聽花廳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眾人的目光都望向門口,就見一個千戶模樣的軍官沖進來,也顧不上禮儀了,直接跑到楊順耳邊,低聲稟報幾句。

“什麽?”楊順失聲叫道:“你再說一遍!”眾人不禁面面相覷,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

“稟報大帥!”那千戶便提高聲音道:“半個時辰前,錦衣衛的人進到軍營,帶走了羅副總以下十幾名軍官!還在營裏懸賞,說有告發不法的,最高可賞金千兩,並能解除軍籍……”聲音雖然還不大,但足以讓在座各位都聽清楚,讓他們如墜冰窟,牙齒不自禁的打顫。

楊順更是怒不可遏,這不是要他命嗎?話說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楊大帥乎!他從地上猛地彈起,一聲咆哮道:“沈江南,你狗膽包天!軍營是皇帝都不能隨便進的!你怎麽敢……敢擅闖呢?”

“呵呵……”沈默對他的怒氣置若罔聞,撣一撣官袍下襟,若無其事的坐著,但他胸前的獬豸,卻在燈光下張牙舞爪。無比猙獰!這一靜一動,莫不讓花廳中人,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路楷見楊順罵完一句就沒了下文,只好站出來,一拍桌子道:“姓沈的,你也太狂悖了!就算你是欽差大臣,沒有皇上的聖命,兵部的關防,你也無權過問軍隊!敢問你有這兩樣嗎?”

沈默搖搖頭,還是不慌不忙地笑道:“沒有。”

“果然是越權行事!”路楷義憤填膺道:“我們本因你是位欽差,所以才敬若上賓、對你一讓再讓,可你竟喪心病狂,橫加擾亂我宣府軍務,莫非以為沒人治得了你?”說著對在座眾人道:“諸位,不用怕他,欽差也就是給皇上跑腿的,皇上讓他來查白蓮教的案子,他就只有查白蓮教的權力,其余的事情都無權過問!”然後激動的揮舞手臂道:“我們一同上本參他,參他幹擾軍務、誣陷邊將!皇上聖明,定然會重責此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