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五章 各懷鬼胎

雖然是大白天,但皇帝寢宮中關門閉戶,圍著厚厚的帷幔,卻與黑夜無異,得靠那些無煙幽香的龍鳳大燭照明。

在幽幽跳動的燭光下,陳洪的面孔更顯陰險可怕,在他毒蛇般的注視下,崔延汗如漿下,顯然已是方寸大亂。

陳洪並不覺著有什麽不妥,他知道對於這個可憐的太醫來說,無論怎麽回答,都會面臨巨大的心理壓力——承認皇帝還有希望,那如果萬一崩了,就全是醫生的責任,等著陪葬吧。但也不能說沒希望啊,那要是將來皇帝康復了,庸醫的帽子他就算是戴定了,還不一樣是死路一條?

大殿裏死一般的安靜,陳洪終於失去耐心,陰聲道:“你倒是說話呀。”

“這個不太好說。”崔延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道:“需要再觀察兩天,才能給公公個準確的大案。”

“那就再觀察兩天吧……”陳洪垂下眼瞼道:“這幾日就勞煩崔太醫住在這裏了。”說著吩咐左右道:“先帶崔太醫下去休息吧。”

便從黑暗中閃出兩個太監,來到崔延身前道:“崔太醫,請吧。”崔延嘆口氣,只好任其擺布。

待崔延被押下去,陳洪的目光轉到臥病的皇帝身上,他的表情十分復雜,時而心疼、時而懼怕、時而猶豫、時而糾結,但當他摸到自己臉上的傷疤,想到自己瘸了的腿,還有被關在狗洞裏的那些日日夜夜,陳洪的心,便被毒蛇般的怨念占據,眼神中只剩下憤恨與瘋狂。

“很好,這才是成大事的樣子……”身後響起鬼魅般的聲音,一個寬袍大袖、披散著頭發的男子,從黑暗中走出來。

陳洪沒有回頭,他知道那是熊顯,皇帝最寵信的方士,同時也是嚴世蕃的代言人,他非常不喜歡這個狂妄自大的家夥,因為經過一系列挫折,陳洪已經懂得,會叫的狗從不咬人,會玩陰謀的人、也從不招搖的道理,所以從心裏,便瞧不起這個人。

熊顯卻自我感覺良好,倏地飄到陳洪面前,一臉玩味的盯著他道:“畢竟是伺候了幾十年的主子了。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有些心疼,有些不忍呢?”

陳洪哼一聲,別過頭去道:“這不正遂了我們的意嗎?”

“那倒是……”熊顯轉身走到嘉靖的龍床便,輕佻的挑起皇帝的衣襟,呵呵笑道:“原本還在想著,怎麽才能天衣無縫的撂倒你,想不到你這麽配合,自己先病倒了,看來真是氣數已盡啦……”

‘還不是你們害的?’陳洪心說,皇帝的身體本來就很不好,卻被這熊顯攛掇著南巡,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哪怕是皇帝,千裏巡行也會很疲憊、很辛苦。加之南方正好是濕熱的夏天,以皇帝的身子骨,不病倒才叫稀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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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嘉靖的眉頭突然微微蹙動,口中發出含糊的哼聲,嚇得那熊顯倏地縮回手來,一下躲得遠遠地。

輕蔑地看他一眼,陳洪走上前去,取下皇帝頭上已經發燙的濕巾,打開床邊的一個大銅盒,從冷氣四溢的盒中,拿出一塊潔白的濕巾,再小心翼翼的擱在嘉靖額頭上,皇帝的表情便不那麽痛苦,嘴角翕動幾下,又昏沉過去。

端著一盆子換下來的毛巾,陳洪走出了皇帝的寢宮,熊顯快步跟上來,小聲道:“還管他幹什麽?早一天歸西,景王就能早一天當上皇帝,咱們也就不用費那麽多周折了!”

“愚蠢……”陳洪擱下銅盆,擦擦手道:“熊子奇,你這輩子都在山林裏,你那套做派,在皇帝看來是高人風範,可在我看來,就是茅坑裏打燈籠。”

“你才找死呢。”熊顯不滿道:“難道你還要執行原先的計劃?”

“當然。”陳洪哼一聲道:“小閣老也沒說不行吧。”

“那是你封鎖了消息。”熊顯道:“我說陳公公,現在出了這麽大變故,你卻既不通知小閣老,也不通知景王爺,我說你不會是有別的想法吧?”

“我一個太監,能有什麽想法?”陳洪道:“你以為這是過家家呢?皇上駕崩、帝位傳承,中間不能出一點漏子,出一點,就是掉腦袋、誅九族的大罪!”說著一字一句道:“皇上自然駕崩了可以,被庸醫治死也可以,但絕對不能是我們動手。不然就算景王也上位,你我也等著當替罪羊吧!”

熊顯瞪大眼道:“不可能吧,我們是功臣啊……”

“這世上最沒用的,就是功臣了。”陳洪冷笑道:“貴人們需要的是為他們效力的走狗,‘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你總該聽說過吧?”

熊顯道:“你到底想說什麽,能不能直接點?”

“到現在為止。”陳洪戳一下他的胸口道:“所有掉腦袋的事情,都是我們倆做的,而那些人,還都置身事外呢。要是就這樣讓他們就這樣清清白白、足不沾塵的就達成目的,所有屎盆子就只能咱們端了。”說著搖頭道:“這樣絕對不行,將來就算沒人追查皇帝的死因,他們也會殺人滅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