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一章 宗藩

十一月初八是冬至,過了冬至便入九,也就是俗話說的‘數九寒冬’,得過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把這個冬天熬過去。

但今年這個冬天冷得邪性,注定要比往年難熬許多……才剛二九便天寒地凍,又紛紛揚揚下了兩天兩夜的大雪,直下得京城積雪三尺、滴水成冰,家家關門閉戶,街上路斷人稀。每天早晨,順天府的兵丁,都得拉著車沿大街小巷走一圈,總能找到十個八個餓死凍死的乞丐,堆到車上,送去城外化人廠燒了。

老百姓愁著嚴冬難過,可不少的文人雅士,甚至翰林詞臣,見此多年未遇之雪景,卻都喜不自勝,紛紛組織茶圍飯局,對著白雪紅梅,吟詩作賦。頓覺人生境界提高不少,似乎可與魏晉風度比肩了……

“這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面對著一桌的請柬,風塵仆仆的林潤,一邊伸直了手臂,讓下人打掃袍子上的灰土,一邊不屑一顧道:“一班蠹蟲。”

“那小人把這些全扔了。”隨從是當初陪著他單刀赴會的兩位,說起話來自然隨意。

“扔了幹什麽。”林潤走到水盆邊,浸泡濕潔白的毛巾洗臉道:“這麽硬括的紙殼子,給夫人打鞋底,她一準喜歡。”

隨從這個汗啊,人家巴巴送來請柬,您卻用來打鞋底,這也太……太不把人當回事兒了吧?不過他也知道老爺的脾氣,二話沒說,便開始收拾請柬,把所有的歸攏到一起,卻獨獨剩下一本淡藍色封面的,問林潤道:“您那位貴同年的,也要打鞋底?”

“誰的?”林潤走到桌邊一看,原來是沈默派人送來的請柬,便笑道:“這次就饒了他吧。”說著打開一看,道:“今日申時,一品居。”再看看天色,已經漸黑了,趕緊吩咐那走到門口的隨從道:“順便告訴夫人,老爺我有局了,晚上讓她自己吃吧。”

看著時候不早了,林潤命人備轎,麻利利的換身衣服,披上大氅,戴上棉帽、手套、圍脖,全副武裝的出了門,坐上他那頂通風良好的轎子,往西直門外一品居去了。

※※※

到了冬天,北方人都很喜歡吃火鍋子,這家坐落在西直門外大街的一品居,就是專營此道的。火鍋子,江南人叫‘暖鍋’,實際不如北方的叫法恰當,因為它不單純是暖,而是實實在在生了火的。

南北方用的器具也不一樣,南方多用砂鍋,而北方的火鍋則是銅制的,中間是爐膛火口,四周是盛湯放菜的鍋槽,上面是有圓洞的鍋蓋,正好套在‘火口’上蓋鍋子。鍋子中裝好鍋底高湯後,把點燃的木炭從‘火口’放進去,扇子煽旺炭火,木炭噼噼啪啪地火苗從火口竄出來,鍋子中便‘滋滋’作響。燒開了端上桌子,一掀鍋蓋白氣四溢,便可以涮著吃了,不僅味道十分鮮美,還有動手的樂趣。

當林潤到時,天已經黑了,大堂裏高朋滿座,熱氣蒸騰,一口口火鍋子,都冒著火星子,人們的注意力全都在鍋裏,忘情的大快朵頤,誰都沒注意這位晚來的客人。

當然,店小二不會那麽沒眼力勁兒,他迎上來一臉歉意道:“小店已然客滿,您老要是有約,那就裏面請……”

林潤還沒說話,一個聲音響起道:“這位爺有約了。”小二一回頭,見是早先進去的客人,便笑著讓到一邊道:“小人多嘴了。”

那人便朝林潤行禮,林潤一看,是沈默的侍衛長,便笑著點點頭,跟他穿過大堂,往樓上的雅間走去。

一上樓。樓下的喧鬧聲便仿佛在很遙遠的地方,登時安靜了許多,跟著那侍衛到了走廊的最盡頭,那裏早已經站了好幾個打扮各異的隨從,顯然是不同賓客帶來的。

那侍衛走過去,一掀簾子,對立面道:“林爺來了。”

“哈哈哈,若雨兄,你可來遲了。”裏面傳來幾個爽朗的笑聲,林潤加快幾步走進去,便見裏面除了沈默外,還有張居正、徐渭、殷士瞻、諸大綬幾個,都是他比較看得起的人物,不由抱拳笑道:“來遲了,來遲了,我領罰就是了。”

“我就說吧。”沈默一邊招呼他在身邊坐下,一邊笑道:“這家夥上道的很。”

林潤倒也痛快,二話不說,連幹三杯,引得眾人一片喝彩,這才把帽子大氅一股腦除下,松緩一下身子道:“我可是剛回來,老婆都沒見就來這兒了。你老兄可真行,就不怕我趕不回來?”

沈默得意笑道:“那你就別管了,反正我是有把握,才把大家都請來的。”說著對外面道:“可以上鍋了。”很快便有三個夥計,將剛燒滾了的仨火鍋端了進來……樓上雅間的火鍋,跟樓下是不一樣的。樓下是給一高湯鍋子,然後你點一盤盤的肉、菜、豆腐,自己夾著涮,痛快是痛快了,可太狼藉,不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