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三章 幕僚(中)

夕陽西下,夫子廟掩入了夜幕之中,脂粉流香的秦淮河,卻漸次變得明艷起來。那是河上大大小小的花船畫舫,都懸起了五顏六彩的燈,繽紛的燈光照映在黯黑的水波裏,逗起七彩的明漪。在這個薄暮與明漪交織的夢幻世界,聽著那悠然間歇的槳聲,絲竹聲、姑娘們黃鶯般的笑聲,誰能不生出一段七彩的遐思?仿佛這一刻,那些流傳於秦淮河畔的桃花團扇、冶艷名姝,文人才子、風流軼事,全都變得鮮活無比,就發生在今時今日,你的身邊一般。

彎彎曲曲的秦淮兩岸,緊貼貼一家挨著一家的,盡是雕欄畫檻、絲幛綺窗的精巧河樓,看上去宛如天宮中的神仙居所,裏面住的卻是這凡間最解風情、最動人心的妖冶女子,她們通常住在這些河樓上,有時候也會應客人的要求,到河上的畫舫裏演奏一曲。或者把酒泛舟、吟詩弄月,無需寬衣解帶,不必低眉順目,自有數不清的公子王孫、富商巨賈,奉上豐厚的纏頭。如果她們看著客人順眼,留下共度春宵,他便會手舞足蹈,誇耀許多年;如果她們不留客,客人也會略帶著遺憾的離開,絕對不會用強,仿佛天下的男人到了這裏,就全變成賤骨頭一般。

但沒有人會認為不妥,因為這裏是六朝古都金陵,她們是艷絕千古的秦淮名妓。華燈映水,畫舫淩波,這就是大明王朝最旖旎的一段風情呵,又有什麽理由不好生呵護呢?

既然是賣方市場,名妓們便會挑客人,如果遇到不喜歡的,縱使千金也難買一笑,這就是秦淮河名妓的派頭。

“當然,如果掰開揉碎了說,那就沒意思了。”一艘徐徐行在秦淮河上的大船上,一身錦衣的徐鵬舉大煞風情道:“因為低等妓女買的是姿色,中等妓女賣的是才情,高等級女賣的是名氣,所以才叫名妓嘛。能在這秦淮河畔落下腳的,大小也是個名妓,就算不是,也得擺出個名妓的架子來。”

沈默也難得換上了一身湖藍綢衫、底下是月白色的下裳,這是徐鵬舉逼他換下來的,說:‘誰穿布衣逛秦淮河啊?你難道想讓全城都知道,經略大人來逛窯子了嗎?’沈默想想也是,便換上了這一身。

順利解決了南京兵亂,他終於可以松口氣,有閑心聽徐鵬舉瞎扯淡了,只聽見慣風月的徐公爺道:“一個名妓的品味,直接決定了她的身價,如果要是一時貪財,接了個粗俗不堪的老財,立馬便會門可羅雀,再沒有那些文人公子光顧,在秦淮河也就混不下去了。”

“那什麽人是她們喜歡的呢?”沈默撚一塊梅花糕,見其色呈金黃、形如梅花,色澤誘人,入口一嘗,甜而不膩、軟脆適中、回味無窮,不由連連點頭。心說這金陵的小吃,都柔柔膩膩的讓人想要犯錯誤。

“就是咱這樣的。”他這話可算是問到點子上去了,徐鵬舉笑逐顏開道:“有兩種,一個是書生士子,一個是貴胄公子,你是前一個,我算後一個。”

沈默笑問道:“何解?”其實他知道原因,但不想打斷徐鵬舉的興致。

“碰上咱們這兩種人,那些所謂的名妓,也是千肯百肯的。”徐鵬舉嘿嘿笑道:“貴胄公子,都是鮮衣怒馬、輜重豐厚,有錢的主,而且我朝貴胄都是武將之後,大都自幼習武,體力棒、能持久,受歡迎那是肯定的。”

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沈默笑著點點頭道:“不錯,又能掙錢,又能得到樂趣,沒有姐兒不喜歡。”

“不過比起你們書生士子。”徐鵬舉搖頭嘆息道:“還是差遠了。”

“書生可沒有那麽好的體力。”沈默笑道:“而且大多跟窮字聯系在一起。”

“青衫愁苦,紅粉憐才的故事更氣人。”徐鵬舉憤憤道:“姐兒們對我們好,那是看在我們付出多的分上,可對窮書生,卻能夠倒貼,你說是不是氣死人?”

沈默笑搖搖頭道:“其實也是有需要的。”不過他不想跟徐鵬舉解釋清楚,因為許多東西,朦朦朧朧美不勝收,若是掰開看仔細了,反為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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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著話,船微微一顫,便停住不動了,徐鵬舉掀開窗簾一看,笑著對外頭道:“早來了啊?”

外面響起一把爽朗的聲音道:“在下區區,豈敢讓二位貴人等候?”

徐鵬舉便縮回腦袋道:“到了,咱們下船吧。”

沈默點點頭,擡步走出了畫舫,便見船靜靜靠在一座三層繡樓的水門邊,踏板的另一邊,是個錦衣玉服,風流倜儻的高大男子,望之不過三十多歲,面貌英俊中帶著股俠氣,身材挺拔,舉手投足都顯得虎虎生威,正是那傳說中的邵大俠。

看到沈默和徐鵬舉並肩出現,他一躬到底道:“小可邵芳,恭迎二位貴客。”其實他本不想這麽早現身的,但魏國公捎話過來,說要見他。他只好匆匆從外地趕過來,包下秦淮河上頂有名的青樓‘竹韻閣’……其實這家的約會,都訂到六月份去了,但他不愧是風月陣裏的班頭,脂粉仗中的英豪,硬是擠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