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四章 鴻雁幾時到(上)(第3/3頁)

今夜無眠的,卻不止他一人。海瑞同樣沒睡,從跟母親作了保證後,便枯坐在書房發呆,油燈熄了都沒察覺。

海瑞整五十歲了,五十知天命,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血氣剛強、一味有去無回的年輕人了,他很清楚自己犯言直諫的後果,但長久以來積郁在心中的怒火,進京後的所見所聞,以及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讓他感覺,這一本如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了。

可老母親的眼淚又讓他硬生生止住了動作,這就叫‘忠孝不能兩全’吧?以前他還不理解這句話,為什麽盡忠與盡孝不能一起做到呢,覺著自己就能同時做好。直到這種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這句話是真的。如果要為國盡忠,就不能養老送終,則孝道有虧!若是想盡孝道,就只有明哲保身,隨波逐流,可這樣就只能眼看著君不正、民遭殃、國事敗廢。

何去何從,難啊難,真要讓人愁斷腸了,海瑞苦惱無邊,真想聽了老娘的,就此辭官還鄉,專心耕讀,再不問這濁浪滔天的大明之事!

但一有這樣的念頭,那早已在他心中堅不可摧的聖人教化便會響起,他實在做不到視而不見、畏難而退。還是那句話,我海瑞若不挺身而出,又憑什麽等別人出頭?!

那老娘、還有那未出世的孩子怎麽辦?這依然是個無解的難題。心念轉來轉去,又回到了那打不開的死結上,海瑞就這樣枯坐一夜,到天亮才權且拿了個主意道:‘我先把奏章寫出來,然後再把家眷安頓好,把這些做完再說……到時候要是決定不做,就把奏章燒了,辭官回家,也省得到時候麻煩了。’其實他已經有了決定,只是自己騙自己,不願承認罷了。

無論如何,這樣一來,至少現在他心裏好受多了,困意湧上心頭,索性不去衙門上那個喝茶的班,回屋倒頭大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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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間,沈默卻沒有那福氣,同樣是一夜未眠,他卻要天不亮就爬起來,趕在宮門打開之前就到西苑們候著,唯恐被那王金惡人先告狀。

‘這就是做好事的代價啊……’揉著惺忪的睡眼,他暗自苦笑道:‘怎麽感覺這休假比上班還忙?’

那邊王金沒料到沈默會這樣早,這位夜夜笙歌的‘仙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想起要告狀,等趕到聖壽宮時,沈默已經早走一步了。他還蒙在鼓裏,向嘉靖稟報道:“皇上,咱們修那個玉芝壇的事兒,讓人給叫停了。”

“叫停就對了。”嘉靖的臉色很不好看,道:“王金,你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若不是有人及時提出,你死不足惜,可壞了我皇朝的風水怎麽辦!”

“這這……”王金跪在地上,艱難道:“風水一說,爭議頗多,也不敢睡誰對誰錯,請皇上明鑒。”

“還嘴硬。”嘉靖讓他看禦案上的東西道:“自己去看。”

王金趕緊爬起來,來到禦案邊上一看,原來是一副京城地圖,上面用紅線連出了一個……看起像是龍一樣的圖案。這條龍基本上俯臥在京城的中軸線上,承天門宛若龍吻,金水橋似是龍的頷虬,東西長安街仿佛龍的兩條長須,從承天門到午門一帶是龍鼻骨部,太廟和社稷址如同龍眼,紫禁城恰似龍骨龍身,四座角樓好像是龍的四爪,伸向八個方向,景山、地安門大街和鐘鼓樓構成龍尾,正陽門好似一寶珠。通覽這條京城的中軸線,正呈現出巨龍鎖珠之勢,令人無比震驚。

至少王金是徹底鎮住了,他連反駁的話都不敢說,心說自己也看過不少風水書,按說水平也不低,怎麽從不知道還有這一說?心中惴惴打鼓,汗就嘩嘩下來了。

嘉靖目光發冷的看著他道:“我京城的龍脈居此,豈能隨意動土,你到底是何居心?”這玉芝壇的選址,正好是在龍尾巴上,貓被踩了尾巴都會叫,何況自認為龍的皇帝呢?

“那個、那個……”王金本就是個狡詐之人,反應也很快,心念電轉間,便編出一套說辭道:“這個巨龍鎖珠之勢,臣下其實是知道的,但龍乃東方青木之神,在龍尾上修建這一玉芝壇,豈不是大旺風水?讓我大明龍脈愈加興盛!”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王金啊王金,你也太能忽悠了,莫非是張儀轉世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