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二章 虎狼鬥(上)

如果說張居正感到的是春寒料峭的話,那沈默感受到的,就是冰冷刺骨的嚴冬。自從徐閣老在過年聚會上表明態度後,他便遭到了此生第一次全方位的壓制,不僅被切斷了與禮部的聯系,還在六部分配中,分到了水潑不進的兵部,想要融入進去難上加難。加之前朝舊臣的起復,朝中一下多了許多德高望重的老臣。沈默這個剛剛起勢的第四巨頭,地位遭到了嚴重的挑戰。話語權和影響力,一下子都小了很多,如果沒有改變,將慘遭邊緣化的厄運。

這日得了兵部的差事,他回到家中,便與幾位先生在書房枯坐,空氣有些凝滯,氣氛十分沉重。

“我看徐階是下定了決心,要把大人逼出朝廷去。”打破沉默的是王寅,他雙目閃著幽暗的光,緩緩道:“看來我們去年三番的相抗,已經引起他的警覺了。”

他這冷森森一句,讓書房中的氣氛愈加凝重了。沈默放下把玩在手中的玉鎮紙,強笑道:“我要是不願意離京,哪怕徐閣老也強迫不得。”

“對,但他能讓大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事事不順,處處難受。這時再給你個出鎮一方的機會,你去還是不去?”王寅起身走兩步道:“其實大人心如明鏡,論心計智謀,徐閣老已經百年來的第一人了,豈肯為無益之舉?以前的過節且不說,單說咱們違背他的意願,搶在張居正之前入閣,他已經對大人心懷不滿了。您入閣之後,又沒有迅速向他表示忠心,反而一面拉幫結派、一面和高拱眉來眼去,其心中的憤懣可想而知。”

“怎麽向他表忠心?”沈明臣拍案道:“有張居正在,大人永遠是個後娘養的?!”

“沒有人會設身處地為屬下著想。”王寅冷冷道:“他們只會看到下面人如何違背自己的意志,就認為是別人對不起自己。”說著站住腳道:“葛守禮、趙貞吉、王國光等人起復,固然是為獎賞他們曾經的貢獻,但更重要的,是徐階需要引入這股力量,打破與高拱楊博三家對峙,咱們趁機漁利的局面。”說罷長嘆一聲道:“徐階大勢已成,從此再無可與他抗衡之人了,哪怕三家聯手,也不是對手了。”

“不一定吧!”沈明臣咬牙道:“我看這次山西幫也受益不小,葛守禮和王國光一回來,六部尚書,山西人占了一半,他徐閣老未嘗能奈何。”

“這就更看出徐階的高明來了。”王寅道:“他將閨女嫁給張四維,王崇古就不好和他對著幹。又賣給葛守禮和王國光天大的人情,兩人再不濟,也得在爭端中保持中立。楊博身邊的力量,還未開戰就被他分化的七七八八,這仗還怎麽打?都說楊博是天下奇才,我看比起徐閣老來,還是差得遠哩。”

讓王寅這樣一分說,屋裏眾人無不心涼徹骨,這真是前所未有之困難局面。半晌,沈默面色沉重道:“難道真沒有破局之法嗎?”

“有道是一力降十會,在絕對的強權面前,任何計策都是蒼白無力的。”王寅一字一句道:“不幸的是,徐閣老就擁有這種力量。”

“惹不起,躲得起。”這時一直默然不語的余寅出聲了:“大人,既然暫時奈何不得,我們也討清閑,來個姜維避禍如何?”

“這主意不錯,徐階不是一直想讓大人講學嗎?那咱們就專心講學去。”沈明臣笑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何況徐階一個六七十歲的糟老頭子。”

“徐階當初也是這樣想!”王寅卻冷冷道:“可嚴嵩八十二歲還老而彌堅,到最後還不是親自動手,才一舉奪得柄國之位!”頓一頓道:“嚴嵩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如果徐階一直消極等下去,真不知是什麽光景了。”

沈默默默點頭,沉吟良久,起身向王寅一躬道:“我與先生相處數載,知心知音,憂患與共。願先生有以教我!”確實到了危急時刻。沈黨的情況十分特殊,說是徐黨的一個分支更為恰當,除了那些鐵杆之外,絕大多數沈黨分子,其實並未和徐黨劃清界限。腳踩兩只船,就是為了看看哪艘船更好……雖然徐沈之間的強弱對比從未改變,但徐階那邊已經人滿為患,插不進腳去。之前覺著沈默年輕有為,前途一片光明,很多人都想抱這支潛力股。可他要是前途堪憂了,還有多少願意同舟共濟的,就很難說了。

“唉……”王寅嘆口氣道:“雙方的差距太大,現在只能從那極小的希望中,去尋找機會了。”說著長眉一揚道:“不過大人也不必太過憂心,眼下還不至於樹倒猢猻散,咱們也不是全無機會!”

“呵呵,正的反的都讓你一人說了。”沈明臣笑起來道:“將來不管何種情形,你都沒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