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一章 審(下)

此間事了,諸位大員紛紛回衙。其中三頂轎子,是奔東安門去的。

幾乎是前後腳,轎子在東安門落下。最先下轎的是陳以勤,長安街上風很大,把他的胡須吹得散亂,他用手把胡子壓住,也不等那兩個,便往長安街上走去。

緊接著李春芳和張居正也下了轎,因為用了胡夾,所以兩人並不怕吹。看到陳以勤已經走出去了,李春芳搖頭道:“陳師傅總是這麽著急。”說起來,當年李春芳和張居正春闈時,陳以勤是前者的房師,雖然不是什麽正經師生關系,但溫和有禮的李春芳總是這樣稱呼他。

“哼……”張居正的面色冷峻,對李春芳並沒有好臉,冷言冷語道:“他現在一心看戲,哪肯跟你我沾邊。”

“唉……”李春芳意義不明的嘆口氣,道:“現在才知道,能看戲也是種福分。”

“羨慕他了?”張居正斜睥著他,眼中寒芒閃爍道:“要不是你畫蛇添足,現在看戲的就是我們!”

“你就別說了。”李春芳緊皺著眉頭道:“人哪有前後眼,誰知道會搞成這樣。”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張居正哼一聲,便一甩袖子,大步向前。

“唉……”李春芳又嘆口氣,在那裏頹立片刻,也低著頭往回走去。

走了兩步,沒提防,竟一下撞到了張居正的背上,額頭磕到了他的後腦勺,痛的李春芳捂著頭道:“哎喲呦,你怎麽停下了。”

張居正也被撞得七葷八素,捂著後腦勺,齜牙咧嘴了半天,才惡狠狠道:“沈江南曾經說過‘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我怎麽就昏了頭,跟你合作呢。”

“我早說過,我幹這個不在行,是你非拉我入夥的。”李春芳無比郁悶道:“說起來還沒完了。”

“……”張居正使勁吐出一口濁氣,冷聲道:“那兩個禍水不能再留,再留著他們會出大事的!黃光升已經按吩咐,將他們關在刑部大牢了。你趕緊讓那些人,今晚便派人去,叫他倆自己在牢裏了斷了……”

“你瘋了。”李春芳趕緊看看四下,還好長安街上空無一人,壓低聲音道:“這麽大的欽犯誰敢殺人滅口?”

“蠢材!”張居正對這位同年的狀元,已經沒有任何尊敬,雙目發紅道:“人家都已經拼命了!你還在這木知橛也!”今天他去永定門這趟,一方面是為了以坦然示眾,另一方面,也存了親眼一見的心思……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捧場,倒要看看他能演出哪一出。

結果令他毛骨悚然,倒不是被胡宗憲的慘相嚇到了,而是他萬萬想不到,京城十八衙門,竟幾乎全數到齊……雖然人死為大,官員們到場,也不意味著他們是支持沈默的。但至少能說明,他的影響力,已經大到令各方都要給三分面子,更不願得罪的地步。

在這天之前,張居正還一直有種錯覺,就是沈默雖然比自己強大,但他是強在東南。而在北京朝堂這一畝三分地上,他並不比自己占多大優勢,畢竟自己比他早達三科,還是老師全力培養的接替人,就算功績上不如他,但論人脈總比他強吧。

所以哪怕計謀被識破,遭到對手反制,局面陷入了被動,他也沒有失去信心,而是愈挫愈勇,使出渾身解數,試圖將局勢重新拉回來:

他相信就算胡宗憲已死,憑著刑部和大理寺在自己這邊,也能將其罪行劣跡昭示天下,把他的屍體釘在恥辱柱上……只要把胡宗憲批倒批臭,那沈默的名聲就不可能不受影響。這樣只要後續派禦史連番轟炸,就不難將其逼出內閣。只要沈默離開內閣,他就有信心讓其再也回不來!

於是他先說服馮保,讓皇帝把案子交給刑部審理,雖然又加個大理寺,但大理寺楊豫樹是自己的同年,無甚影響。

除此之外,他還以極強的手段,重新凝聚了陷入混亂的言官隊伍,使其一致槍口對外。這樣只要對手稍給機會,便能發動不死不休的彈劾攻勢。就算不給機會,也能靠著言官硬攻,把對手逼得方寸大亂,露出破綻!

緊鑼密鼓的準備之余,他也沒有放松對異常現象的警惕,當他敏銳察覺到,京城輿論有神話胡宗憲的趨勢時,便果斷讓巡城禦史和順天府尹,找了一大幫閑人無賴,以‘好色、貪汙、通倭、嚴黨、矯詔’為核心,編了無數段子,專門抹黑胡宗憲,效果確實不錯……

所有努力都看到了成效,局勢在一點點向好發展。張居正的信心也逐漸強大起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贏得這場巔峰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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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優秀的人,就越是驕傲,越是驕傲的人,就越難認清現實。尤其是你的對手,明明有十分強,卻只肯展露一分,明明能一力降十會,卻仍數年如一日,不帶煙火氣的捏繡花針,就算你招子再亮,也要被他晃瞎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