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六章 宰相的憤怒(中)

定計之後,兩人便分頭行動,徐階去宮裏討情面,張居正則在把信寫完送出後回到內閣,命人以公事為由,將鄒應龍喚到文淵閣來……這種事,本不該在宮內密謀,但張居正已被整怕了、整乖了,知道外面哪裏都不保險,所以只能在中樞之地,行此鬼蜮之事了。

一直等到過午時分,鄒應龍終於來了。

看到他姍姍來遲,張居正有些不快道:“雲卿,你怎麽磨磨蹭蹭現在才到?”

雲卿是鄒應龍的號,他先向張居正行了禮,然後苦笑道:“今非昔比,還是低調些好,哪敢馬上就來。”

張居正本想調笑一句‘你這個不世功臣,如今也曉得怕人了?’但一想到自己為了這次會面,還不是煞費心思?心情一陣郁悴,故改口問道:“一路上沒碰到熟人?”

“沒有。”鄒應龍道:“特意挑了個都吃午飯的時候。”

“好。”張居正不太會放下架子,說不出什麽熨燙的話來,只能幹巴巴道:“我已經吃過了,讓廚房給你送些飯菜過來吧。”

“多謝閣老好意。”鄒應龍苦笑著說,“但一頓不吃餓不著,您有事還是先吩咐吧,這裏非我久留之地啊。”

“這話也對。”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張居正感覺鄒應龍對自己,不如以前恭敬了,不由想起徐階那‘誰還把你放在眼裏’的話,心中升起一陣怒火,使勁才壓下,點點頭道:“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是。”鄒應龍點點頭,他倒真沒有輕慢張居正的意思,只是最近都察院的名譽一落千丈,走到哪裏都會被同僚取笑……而他自倒嚴之後,向來自命不凡,哪受得了這份閑氣?結果一臉的晦氣沒全收起來,引得張居正多心了。

張居正也不跟他廢話,便切入正題問他:“雲卿,那海瑞審案的事,你可關注?”

鄒應龍點點頭,一臉苦澀道:“審的是僉都禦史,總憲大人也被牽連,還有個巡按禦史成了汙點證人,都察院的百年芳名,算是一朝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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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東暖閣,徐階在等待了一個半時辰,喝茶喝的膀胱脹大後,終於獲得了隆慶皇帝的召見,陪同的還有老太監陳宏。

“聽聞元翁最近微恙,朕十分擔心。”隆慶登極已經一年,這一年裏,整個人的氣質已經改變很大,至少言談舉止上,沒有了初登極時的局促寒磣,終於像個皇帝的樣子了:“剛還跟老陳說,要讓他代朕去探視呢。”

“勞皇上掛念。”徐階一臉感激道:“微臣只是偶感風寒,吃了兩服藥,已經不打緊了。”

“那太好了。”隆慶頷首道:“內閣、大明和朕,都是一天也離不開元翁哇。”

聽了這話,徐階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趕緊謙遜道:“微臣惶恐,皇上謬贊了。”

“好了,不說客套話了。”隆慶擺擺手道:“元翁這麽著急見朕,到底有什麽事啊?”

“回稟皇上,老臣是為了胡宗憲的案子而來。”徐階恭聲道:“這個案子不能再往下審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有什麽後果?”隆慶問道。

“看眼前,就是朝堂大亂、國無寧日;看遠點,它會破壞祖宗法度,危及政體運轉,害莫大焉!”徐階危言聳聽道:“太祖設立都察院,專為了監督朝綱,糾察不法,以保證大明朝廷百官,能行正道、忠值守。這是個專門得罪人的衙門,但對於大明的長治久安,有著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所以不能將其視為一般衙門,要特別保護才行。”

隆慶是個‘趴耳朵’,覺著這話有道理,便細細的尋思起來,許久才輕聲道:“朕聽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既然是糾察不法的衙門,出了這樣的醜聞,就更該一查到底,否則如何使人再信它?”

對於皇帝能說出如此有見識的話,徐階真要刮目相看,不過他還是搖頭道:“權威倒了,就沒有再豎起來的可能;破而後立,那是對別的衙門而言,但對都察院這樣的衙門,哪怕勉強立起來,也只會名存實亡,再也出不來心系社稷、仗義執言的合格禦史了。”

“那元翁以為呢?”隆慶畢竟還只是個樣子貨,肚裏沒有他爹那樣的經緯乾坤,所以一下就讓徐階給唬住,拱手讓出談話的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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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成為左都禦史,是你一直以來的理想。”內閣值房中,張居正沉聲對鄒應龍道:“不過要是都察院這次徹底栽了,我奉勸你,還是申請外放吧……再下去沒前途了。”

“閣老說的不錯……”鄒應龍苦澀地點頭道:“事態已經失控,院裏人都恨死萬倫了,還有總憲大人,怎麽會……”他看看張居正,沒有繼續說下去。

張居正知道他的意思,索性挑明了道:“雲卿,我們實話實說,你是不是覺得,這背後有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