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零章 名師高徒(中)(第2/3頁)

眾人方才還笑岔了氣,這次卻笑不出來了。對於沈一貫的遭遇,他們都感同身受,一點小失誤,就會葬送三年光陰,人一生又有幾個三年?

“這還沒完。”然而沈一貫卻很看得開,笑道:“當時悲痛欲絕,好在師相開導我,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我才挺過那一關。”朝沈默感激的笑笑,接著道:“四十四年那場,我是鉚足了勁,自感文章在那一年,算是出類拔萃的了,非要奪取頭三名不可的!”他無奈地搖搖頭道:“誰知老天爺還沒讓我苦夠,考前一個月,家裏來了報喪的,說我母親大人病故了!沒法,只得報了丁憂,回去受制二十七個月。”說到這兒,他深深吸口氣,一臉感慨道:“三年一考,我連誤三次,十年的光陰就這麽白白地糟蹋了!要是換了別人,可能早就崩潰了,我也幾乎沒法恢復過來。”說著他滿感情的朝沈默一揖道:“是老師在百忙之中,一連給我寫了三封信,勸慰我、開導我,鼓勵我,才讓我走出陰影,學會如何面對挫折……”又對眾人道:“所以才有了你們看到的,這個整天不知愁的沈不疑。這次要是再取不中,我也不會再傷心難過了,回去該幹啥幹啥,三年後再來考就是!”

聽了沈一貫的話,眾人都想到了自己。因為這個年代能從層層科舉中殺出重圍的。好比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豈是那麽容易的?不管是世家子弟還是出身貧寒人家,都是老老實實的讀書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把辛酸淚,所以他的經歷也特別有共鳴。

於是忍不住,又感念起沈默的好,要不是他花費巨資、延請名師,頒布規章、親自管理,怎能把把蘇州府學打造成超越四大書院的當世第一學府?要不是他打破地域之限,允許蘇州以外的生員,也可入蘇州府學學習,並享受與本地生員同等的待遇,恐怕在座很多人,就沒法享受到最優越的教育資源,也沒法考出這麽多人來了。

還有一點,他們也十分感激沈,只是誰也不會說……那就是去年在南京崇正書院,老師出的那道考較題‘麻冕,禮也’,稍微有些腦子的考生都會明白,身為內閣大學士的老師,在考前出的模擬題,絕對是有指向性的。回去後自然會反復推敲,再聯系沈默的批語,也是要求他們盡量保守,心裏便會隱約猜到點什麽。

在這個一篇制藝定終身的時代,考生對於猜題的狂熱和執著,那是不可想象的,既然有了線索,便去按圖索驥唄。當時有可能出任主考、又是這種調調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李春芳,當然也不排除老師擔當主考,然後出這種調調的題目。

但無論如何,只要把李春芳的舊作習文都吃透,這兩種可能就都涵蓋進去了。

結果進場一看,主考官果然是李春芳,便把心放在肚子裏,按照李春芳的調調行文,成功的可能性自然大增。

至少這次在場的諸位,全都研究過李春芳的文章。也成績也相當不錯,會元田一俊,以至羅萬化、張位、陳於陛、沈一貫這五經魁中,在場的就有三位……福建田一俊、浙江羅萬化和沈一貫。其余諸人也全都在一百五十名之前。

這當然主要是他們自己十年寒窗的結果,但誰也不能否認,文章符合考官口味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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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自發的,眾位新科貢士一起起身,給沈默行大禮致謝。

沈默心裏欣慰,嘴上卻道:“起來,起來,這是幹什麽呢?殿試還沒舉行呢,你們來坐坐也就罷了,可千萬別拜我,還是留著拜座師吧。”用閩南話說,他這是典型的‘假仙’。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不拜您拜誰?”眾人卻堅持道:“就是,我們就認您這一個老師。”

“不要亂了官場的規矩。”沈默板下臉來,擺手道:“要是不知好歹,就把你們轟出去。”

“老師言而無信。”這時一個年長些,叫王家屏的學生突兀道。

“哦,這又怎麽說?”沈默奇道。他對這個王家屏十分看重。在他看來,此人老陳穩重,有宰輔之器,是個可托付國事之人。

“您當初在崇正書院時許諾過,要在北京給我們接風。”王家屏道:“為了您這句話,咱們蘇州府學來的考生,不管中沒中,都沒有離開北京呢。”

“哎呀,我是說過……”沈默一聽,跌足道:“竟然把這事兒忘死了。”其實他根本沒忘,而是年前一直處於胡宗憲案的陰影下,根本不合適宴請;年後則去了徽州送葬,昨天才回來,但已然是不合適宴請了……這時候請客,難免會給人搶李春芳買賣的印象,不是沈默平素的風格。

“不瞞老師說我們。”會元田一俊,自然是此刻最有臉的,便笑道:“我們來前,已經包下了整座狀元樓,咱們來的這二三十個,只是請您過去赴宴的代表,就算為我們壯行,討個彩頭,也請您破回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