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一章 暗鬥(中)(第2/3頁)

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的答復,或者等著他發作,但是沈默的兩眼中只有一片平靜,他把那封信和奏章收好,整齊地擺在桌上,然後一手按在上面,緩緩道:“算了,實話告訴元翁吧,是我叫兵部和福建的巡撫那麽幹的,也是我叫戚繼光把他們兩個人收留安排的。至於該怎麽處置,就請元翁看著辦吧。”說完,沈默便不再作聲,等候高拱的回音。

這下輪到高拱尷尬了,這固然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但因此得罪了沈默,似乎怎麽算都不劃算。可是,案子都查得差不多了,當事人也承認了,不能不了了之啊?尋思片刻,只能說:“這是為何?”

“當時河套正是戰時,查軍隊貪墨案,必然軍心震動。何況二人均是可用之將,我便將其調到北方,與他們有言在先,在沙場上戴罪立功。”沈默淡然道:“現在二將一者戰死,一者殘廢,也算是贖了罪。請元翁不要再追究他們的責任,至於我的包庇不報之罪,自會上疏請求處分。”

“原來如此……”高拱哪裏聽不出沈默的怒氣,但這種時候,死道友不死貧道,也只能如此了。

對於沈默如此痛快地往坑裏跳,張居正先是有些詫異,但很快就明白過來……皇帝已經清醒,對他的封賞也就不可能再拖下去了,作為已經是位極人臣的沈江南來說,再進一步,都面臨著一腳踏空,墜入深淵的危險。因此這時候,明智的選擇不是進,而是退,退一步海闊天空。所以犯個不大不小的過錯,是非常必要的。恐怕就算沒有這事兒,沈默也得找言官彈劾他自個,這下高拱倒是給他省事兒了。

但還是要看皇帝的態度,如果皇帝說,功是功,過是過,該賞還得賞,他也一樣抓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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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在不怎麽愉快的氣氛中結束,高拱回到了自己的值房,獨自一人沉思,這時恰好韓楫送公文進來。韓科長是首輔大人的心腹門生,深得高拱的信任,在外以六科廊首長自居,拉大旗作虎皮招搖充大,連部院堂官也不放在眼裏。但在高拱面前卻顯得謹慎小心,永遠都是那一副克勤克儉、虔敬有加的樣子。高拱只看到他老實的一面,心裏把他當成了家臣,有什麽事兒都和他商量。

“你給我出的那個主意,不好。”高拱臉色有些難看道:“就算保住了吏部,但得罪了沈江南,我也感覺不值得。”

韓楫腹誹道:‘要是覺著不值得,那你別惹他啊!’卻還要耐心道:“老師,當時我們反復權衡過,讓楊博去兵部分其權,是我們最正確的選擇。為此必須要先抓住沈默的把柄,才能讓他就範。”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距離我們定那個方略,已經有了兩個變數,一是皇上突然犯病,二是沈默和我結盟,現在皇上一好,就翻過臉來,實在有失風度。”高拱搖頭道。

“老師,切不可存婦人之仁啊!”韓楫著急道:“那天太醫陳述皇上病情,吞吞吐吐,我心裏頭就升起不祥之兆。現在雖然說是好了,但誰知道將來會不會復發,萬一皇上春秋不豫,鼎祚有變,他肯定會來搶這首輔之位了……”說著有些口不擇言道:“皇上在一天,主動權就在您手裏,想怎麽捏他就怎麽捏,但要是等皇上不在了,誰占上風就不好說了。”

“……”這不明擺著說,你就是靠皇帝才牛氣,等皇帝一死,肯定幹不過姓沈的!所以得趁著皇帝還在,趕緊下手嗎?雖然理是這個理,但對向來自視甚高的高拱來說,實在是無比刺耳。皺著眉頭憋了半天,也想不出反駁的話,只好換個話題道:“對了,你看看這封信。”便拿出昨日收到的那封張居正的信。

韓楫看了信,心中暗暗吃驚,他想不到張居正堂堂宰相,能用如此謙卑的語氣向高拱求和。而且信裏提到高拱的六十大壽,前些日子他還和幾個同年,在高拱府上商量,想要借為座師賀壽的名義,在京城裏好好地熱鬧一下,振振聲威。但高拱為了避嫌,決定不驚動同僚,只在親屬和門生之間祝賀一下。這樣高拱壽宴的準備工作,就按照他的意思在暗中進行。因此也就沒有多少官員知道高拱過生日的事。但是現在張居正卻先來信向他賀壽了。高拱的門生是不會把他的生日告訴張居正的,當然是張居正以前就記住了高拱的生日,這份細心甚至令人害怕……

韓楫看完了信,高拱又跟他講起今天早晨發生的事……原來今天黎明,高拱的轎子剛到左安門,就碰上了早等在那裏的張居正,因為有昨天的信做鋪墊,所以高拱沒有像往常那樣,理都不理他。而是下了轎,與其步行走在長安街上,看看他有什麽話要說。

張居正囁喏再三,終於低聲開口:“要說曹大埜的事情我一點不知情,也不敢這麽說,但真沒想到趙大洲能那樣做,今事已如此,說什麽都不能挽回對元輔的損害,唯願公赦仆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