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六章 大政變之步步驚心(上)(第2/3頁)

“哪有千載的王朝……”余寅不服氣道。

“是,一個朝代注定會滅亡,本朝也不例外,農民起義可以亡了它,外族入侵可以亡了它,甚至武將作亂也有可能亡了它。”沈默沉聲道:“天下誰人都可以造他的反,但唯獨我不行!天下誰不知道,我沈拙言身受兩世皇恩?沒有世宗皇帝,就沒有我這個六首狀元,沒有他的不第超擢,我也不可能節節高升,才在而立之年,就位列台!閣更不要說大行皇帝,天下誰不知道我是他的‘驂乘’之臣?天下誰不知道,是他容得下我,我才能出將入相,加封太保!”頓一下,深深一嘆道:“我沈默得到了異姓臣子能夠得到的所有的榮寵,又是先帝的托孤之臣。天高地厚之恩,何嘗不是我一生的枷鎖呢?如果我敢造反,必然會被天下人視為忘恩負義的禽獸,正人君子與我勢不兩立!你熟讀《二十一史》,何時聽說過,道義上失敗者,能贏得天下的呢?”

“李世民、趙匡胤。”余寅已經動搖了,卻有些不服氣道。

“天下,是李世民打下來的,他為何坐不得?”沈默輕嘆一聲道:“至於趙匡胤,那是亂世草頭王的五代,實力才是硬道理。從朱溫滅唐到趙匡胤登極,不過區區五十年時間,中原經歷了五個朝代,平均十年就改朝換代一次,人們早就習慣了皇帝像走馬燈一樣換,所以他才能欺負得了柴家的孤兒寡母。但大明朝已經立國二百余載……還是那句話,你看看這天壽山,埋了多少代朱家的皇帝,這就是人心向背,這就是天經地義……”

“……”余寅終於認輸了,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道:“看來大人已經深思熟慮過了,我的見識確實不行,還是聽您的吧。”頓一下,有些解釋的意味道:“我是聽說十嶽公親自到文淵閣去說服,您似乎也沒反對,所以才擔心您會按兵不動的。”

“我說過,十嶽公也是為我好,他想讓我走最穩妥的一條路。”沈默輕輕搖頭,聲音低沉道:“他今年七十了,就像我們的父輩,老人總是希望他的後輩能安全一些,不願意我們去冒險。”

“大人……”余寅有些感動,沈默這份體諒和寬容,是他黑暗中永恒的溫暖。

※※※

“其實我也一直在猶豫。”四周陷入黑暗,黑暗可以讓人更為坦白,沈默的聲音很輕,只有他們兩個可以聽到:“到底是搏一把,還是按照十嶽公的意思,保守一點。”決策的難度,是跟你的責任成正比的。當你孑然一身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那是何等的豪氣幹雲?但若你有了妻兒老小,要幹些要命的事兒時,就得想想自己死了她們怎麽活,甚至會不會被株連。所以不知有多少‘怒從心頭起’和‘惡向膽邊生’,在看到自己妻子調羹,兒女繞膝之後,冷了熱血,放下快刀,吞下一口惡氣,也要好死不如賴活著。

就更不要說沈默了,他的生命不屬於自己,甚至不屬於他的家人,因為他承載了太多太多……就是方才余寅所列舉的那些,東南六省,軍政兩方,士農工商……乃至千千萬萬人的福祉和希望,全都系於他一人之身。有道是千古艱難唯一死,但這個抉擇,真的還要更難做出……

“但是,已經到了不得不下決定的時候了。”余寅準確的把握住了沈默的心理,道:“而且我相信,大人您已經有了決定,否則您不會讓我來這一趟。”說著難得的一笑道:“我可是一直暗中負責布置的啊。”

“嗯。”沈默點點頭,不再回避道:“這個問題,從在安南時,就困擾著我,我用了半年時間,終於想明白了。”

“那您是怎麽想明白的呢?”余寅對這個很感興趣。

“就是在此時此地。”沈默的聲音中,透著如釋重負的解脫,卻又有些禪意道:“既然一切都是天意,那我來到這個世上,也同樣是天意,上天既然讓我來這世上走一遭,又讓我做了那麽那麽多,必然是有他的深意的。那麽我也沒有理由半途而廢,豈不辜負了上天的一番美意?如果最後我失敗了,那也是天意,天不給大明這次機會,怨不得我!”

余寅不可能真正理解這番話,但他卻聽出了霸氣,也如釋重負道:“大人有多少年,沒有流露過這種霸氣了。”

“不為王霸,霸氣何用?”沈默淡然一笑道:“別想三想四,做好分內的事情吧。”

“這個您放心。”終於揭開了亙在心中多日的謎團,余寅振奮道:“雖然這些日子心裏不敞亮,活兒可一點沒耽誤,萬事俱備不敢說,但已經搭好台,就等您唱戲了。”

“不,還得讓他們唱。”沈默搖頭道:“我們在台下看,等他們把醜態都露出來,咱們再主持公道。”頓一下,他壓低聲道:“怕也唱不了幾天了,高肅卿的字典裏沒有‘等’字,我估計,最多十天半個月,就得分勝負了。”說著,他看向余寅,一片黑暗中,只能看到那對閃閃發亮的眸子,道:“時間不多了,你連夜回京,做好一切準備,我回京之日,就是咱們發動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