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二章 困龍(上)(第2/3頁)

“道理上說得通。”沈默想一想道:“但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什麽好處?”褚大綬一沉吟,道:“你想想,因此次大捷而加官晉秩的,都是些什麽人?”

“遼東和朝廷的當事官員。”

“不錯。”褚大綬提高聲調道:“但更重要的,這些人都是你的政友!”

“……”沈默瞳孔微縮,沒有說話。

“內閣之中,我和老唐就不用說了,跟你榮辱與共,張四維和呂調陽都是你叫他們往東絕不往西。陸樹聲和魏學增雖然脾氣大了點,但在大政方略上,從來都與你協調一致。至於六部堂官,個個都與你同心同德。再說遼東總兵李成梁,和總督張學顏,六年來邊境綏靖虜患絕跡,這兩位居功至偉,而且誰不知道他們是你的心腹愛將?”

“現在把這個案子捅破。”褚大綬接著道:“讓你不查也得查!但是查的話,就得拿李成梁開刀,更要讓所有追隨你的幹臣良吏臉上無光,這豈不是讓你自毀長城,離散人心?”

“是。”沈默緩緩點頭道:“方才呂閣老送這份奏章來時,就明確表示,不希望把蓋子揭開。”

“我聽說呂閣老的兒子不成器,三十多了還是個白衣秀才,這好容易才蔭了個六品官,老頭子肯定不想退回去。”褚大綬頷首道。

“呂調陽這種人的態度都是如此,別人也就可想而知。”沈默深深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這是一個針對我們的陰謀。”頓一下道:“但我不認為是張居正主使的。”

“理由是什麽?”

“他還得兩年半才能還京,這段時間裏,是他最脆弱時候。”沈默淡淡道:“就算我麻煩纏身,但只要一句話,就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非張居正昏了頭,否則不可能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

“那你以為是誰?”褚大綬道。

“是誰不重要。”沈默淡淡道:“只要知道,有人在暗中為皇帝提供彈藥,就足矣了。”說這話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總是恭謹的面孔。

“……”沉吟片刻,褚大綬低聲問道:“有沒有捂蓋子的可能?”

“紙裏包不住火,現在不是以前了,就算我在官方壓下去,人家還能從報紙捅出來。”沈默緩緩道:“況且出了事,越是極力掩蓋,就越會引發朝野的反感……”說著冷冷一笑道:“我要是真的想捂住此事,怕是才正中那些人的下懷。”下一刻,他突然岔開話題道:“知道皇上這幾個月,時常念叨的一句話是什麽?”

“什麽?”

“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沈默道:“就這一句,時不時便從皇帝嘴裏跑出來。”

“莫非皇帝把張居正看成範仲淹了?”褚大綬道。

“我之前也這樣以為,但這件事後,才明白不對,皇帝想的不是範仲淹,而是蘇舜欽,害得滕子京謫守巴陵郡之人。”沈默定定道。

褚大綬學富五車,馬上明白了裏面的典故,不禁哆嗦一下道:“一場改革失敗,倒是留下了兩篇好文章。”一篇是範仲淹的《嶽陽樓記》,另一篇是客死蘇州的蘇舜卿的《滄浪亭記》

“是啊,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讓君子黨覆滅,慶歷新政失敗。”沈默深有感觸道:“因小失大,可見官場殘酷。”

“當時的情形,和現在何其相似?”褚大綬後背有些發涼道。

“這就是我們必須查辦此案的根源所在。”沈默緩緩道:“我們雖然在盡力收拾人心,但只要坐在這個位子上,最不缺的就是敵人。那些人無時不在虎視眈眈、伺機給我上眼藥。長定堡這樣大的事,太敏感了!紙裏包不住火,與其讓他們揪住這件事,把我們一窩端,倒不如我們自己糾正,不給反對者機會。”

“你這話是正理。”褚大綬撚須頷首道:“但是,這件事太敏感,牽涉的人太多,稍不留神就惹禍上身,千萬別為了去個膿瘡把胳膊砍了。”

“你能支持我就太好了。”沈默點點頭,說出自己的打算道:“這件事,立即表明嚴查姿態是必需的,先堵上那些人的嘴。”說著一臉厭惡道:“然後我再給李成梁慢慢擦屁股……”他對這位李大帥,真是恨得牙根癢癢。但論能力,李成梁一人可抵百萬兵,無人能代替他鎮守遼東;論忠心,李成梁更是與戚繼光等人截然不同,戚繼光等人是先忠於朝廷,後忠於他。但李成梁是一把真正攥在自己手裏的刀,無論刀鋒指向誰。

沈默早知道李成梁無法無天、熱衷功名,從來沒有斷了敲打。沒想到千叮嚀、萬囑咐,這混賬東西,還是幹出這種授人以柄的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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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了一句娘,沈默心裏不那麽堵得慌了,他對面色凝重的褚大綬道:“你也不用太緊張,之前我便直覺這次的勝仗有些蹊蹺……”春天的蒙古人,身份是牧民,一般不會在這種時間出戰。而且既然是詐降,那埋伏的大部隊在哪裏?怎麽軍情寺的情報顯示,那些日子朵顏部和土蠻都沒有出動的跡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