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借什麽刀殺什麽人
陰暗潮濕的空間裏,呻吟、抽泣、咳嗽、鐵木碰撞聲和喃喃絮叨聲匯聚在一起,宛如地府的鬼語。蚊蠅嗡嗡振翅,在這肥碩天國忙碌不已。空氣更是渾濁一片,腐臭已然蒸盈成有形瘴氣,將整個空間染得模糊不清。
兩個捂著口鼻的衙役將一件像是人體的物事拖過枷欄間的通道,不知道是血還是其他什麽的液體在地上劃出長長一道痕跡。
“今天第三個,老監那該有十個了吧。”
被磚墻三面隔開,鋪著幹草,點著熏香的號間裏,一個眉宇肅正的中年人放下手裏的書卷,悠悠嘆氣道。
“這天氣,今天算少的了。”
臥房大的號間裏就關了兩個人,另一個年紀稍大一些,氣質比這中年人粗散得多。
“靈臯啊,你又尋著了哪一條?這禮記析疑,我老杜還等著新論呢。”
那人百無聊賴地問著,方靈臯,也就是方苞,因給戴名世《南山集》著序,被定了死刑,在這京城刑部大獄已經呆了三個多月。雖然沒能享受獨間凈房,卻還能安置在大號的偏間裏,只跟這個犯事的洪洞知縣關在一起。說起來這姓杜的犯官還沾了方苞的光,朝中多人都提點過刑部監獄,要好生照應方苞,甚至連大學士李光地都遞過話,所以方苞這個死刑犯得到了制度下的最好待遇,他還能在獄中看書寫書。
“今日炎氣太重,待我降平心火再說。”
方苞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身上的大褂已經濕透,卻依舊扣實了襟口,沒學那老杜敞開胸懷。
“喚那役頭來,要兩碗酸梅湯即可。”
老杜咂吧著嘴,想的就是搭方苞的車。
“好了好了,當我沒說……怕了你……”
可見方苞正色看過來,老杜趕緊擺手。
“這天氣連身子都要著火,真是菩薩也難定念!”
他垮著臉抱怨道。
“心正則念固,念固則濁氣不入,濁氣不入則外物不侵。以正氣守中,雜念則止,正所謂心靜自然……”
方苞淡淡地說著,可最後一個“涼”字卻淹沒在隔壁一陣啪啪的皮肉響聲中,直到那古怪的喘息呻吟響起,兩人才反應過來,老杜像是一坨屎抹在了臉上,而方苞則閉眼屏息,卻依然端坐持卷,似乎如此就能兩耳不聞。
“啊啊……噢噢……呼……”
比京城刑部大牢破陋幾個档次,氣息更濃郁數倍的英德縣獄牢房裏,回蕩著的呻吟喘息也比京城粗豪數倍。
“該我該我!入娘的!你是在噴濃痰麽,這搞得怎麽弄啊……”
“細皮嫩肉的,真是榨人的火頭啊。”
“小白臉嘛,嘖嘖,這屁股,生得還真不錯,現在是可惜了。”
“後面你嫌就用前面……”
裹著肉火的對話穿透了牢房裏紛亂的人聲,隱約傳到了牢房外,幾個正端坐在牢房外大樹下喝酒聊天的獄卒都皺起了眉頭。
一個獄卒問:“黃頭,那家夥本是轉凈房的,就這麽被丟到大號裏……不會出事吧?”
另一個獄卒點頭:“大號裏全是前陣子趁著匪亂跳出來作祟的散盜,個個都不是好相與。搞成這樣,萬一那家夥真是欽差的家人呢?”
那姓黃的獄頭不以為意地搖手:“咱們這是什麽地方?上頭的官老爺不知道,縣老爺不知道,師爺該知道。他要真可能是什麽欽差的家人,還能被轉到咱們這來?”
他點點自己的太陽穴:“多用腦子想想。”
有獄卒哼了一聲:“那家夥一進來就胡亂發作,當自己是大人一般,拿他腰上的墜子,還敢跟我動手,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最早開口那獄卒不再上心,哈哈笑了起來,戾氣橫溢地喝道:“咱們這是什麽地方!閻王來也得脫層皮!”
黃獄頭嗤笑:“那鄭齊的作派著實不上臉,班房那凈房滿了,咱們這不能滿麽?縣爺師爺還有刑房的人都沒專門遞話,這家夥就是由著咱們整治的。”
他揮手招呼著手下:“喝酒喝酒,別再理會,不出人命就好。”
牢房裏,被丟在角落裏的鄭齊正哇啦啦吐著,只覺自己已經在死活之間輾轉了無數遍。
“爺要把你們剁碎嘍,一撮撮拈在嘴裏嚼到爛!”
他在心底裏狂呼著,卻不敢吐出一個字,全身上下的疼痛已經給了他足夠清晰的提示,除了屁股和臉面,因為那兩地方對這些犯人來說都有用。
“主子啊……快來救救奴才……”
吐著吐著就癱倒在地,縮著身子淒苦禱告,這一動,屁股上的痛處又發作起來。痛楚之下,卻有一股異樣的感覺在體內生起,那像是……空虛。
鄭齊呻吟了一聲,苦痛裏也多出一分其他味道。
縣城客棧裏,段宏時也悠悠喝著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