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第2/3頁)

寫到這裏,孟德斯鳩停了一下,為自己居然能這麽簡練地總結出這些字句而驕傲,接著寫到的隨筆,就讓他覺得無比輕松。

“我問李大臣,這些不同的解讀,到底哪一個才是正確的。他說,以前他也認為,肯定有一個解讀是正確的,而且永遠正確。但現在他覺得,沒有哪個解讀能永遠正確,每當一個王朝剛剛興起時,就要強調鄭莊公的惡,由此來宣揚他們推翻前朝的正義。而當王朝統治穩固時,就要轉而強調共叔段的惡,由此來批判那些破壞統治的行為。”

“這樣的回答讓我很不滿意,難道歷史可以供人隨意塗抹,就如巴黎街頭那些妓女,而不能容下真正客觀的真相嗎?”

“李大臣說,孔子著述《春秋》時,不就是痛感當時禮樂崩壞,才以禮法匯於述史,有了這樣的微言大義嗎?後世解讀《春秋》,之所以會有不同的方向,不就因為,《春秋》本身就是對歷史的解讀,而非單純的記述?”

“這句話讓我豁然開朗,卻又無比絕望,難道真如李大臣所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當孟德斯鳩不經意地搶了200年後意大利哲人克羅齊的台詞時,小謝所率的使團,在倫敦正遭遇到不列顛的寒風。

這寒風是多重的,此時不列顛“南海公司泡沫”剛剛引爆,昔日高達千鎊一股的南海公司股票,正一個勁朝下狂跌。而那些靠著各種新概念,比如什麽“永動機”一類玩意在倫敦股票市場攬金的皮包公司也紛紛敗露形跡。

迎接使團的不列顛人個個愁眉苦臉,他們的身家在這場風波中都已大幅縮水。使團進到倫敦時,就親眼看到有人跳下泰晤士河,還不止一個。當使團向不列顛遞交了希望拜訪的人員名單時,對方很利索地劃掉了牛頓爵士的名字,說牛頓爵士正因為南海公司泡沫而損失了數萬英鎊,別說賽裏斯使團,羅馬教皇來他估計都沒心思面會。

臨危受命的第一財政大臣沃波爾正跟銀行和各方磋商,希望能挽救不列顛人民的錢袋,賽裏斯使團的到來也被沃波爾政府渲染為挽救國家危局的救命稻草,但這僅僅只是姿態。

出面接待使團的不過是第二外交大臣,顯示出不列顛人對自己貿易商路的在意程度。就在不久前,沃波爾政府才剛剛頒布了絲綢禁令,為此不列顛海關還嚴格檢查了使團所載貨物。讓位次低的人員先擋住可能為此發難的賽裏斯人,這樣的外交技巧就跟中國商人做生意一般,心思無比細膩。

跟使團在葡萄牙和法蘭西所受待遇截然不同,在這裏,使團感受到的是嚴謹的禮節下,包裹著的發自心底的傲慢。此時雖然還沒有《泰晤士報》,卻有多份報紙在倫敦發行。在這些報紙上,賽裏斯使團到訪的消息確實占據了很多篇幅,但跟葡萄牙和法蘭西一面倒的歡迎和贊譽之音不同,使團看到了不少猜疑、憂慮乃至貶低。

對中國和更古老的“賽裏斯”如此冷淡,一方面確實是受了滿清時代的影響,但更多的還是來自商人階層對中國的了解。他們既將中國看作龐大而落後的老帝國,又對崛起在南方的英華心懷猜忌。甚至有絲織商人在打預防針,宣稱如果沃波爾政府迫於外交壓力而開放中國絲綢進口,他們就要組織罷工乃至更激進的行動。

這是一個在某些方面跟使團母國依稀相似的國度,以至於有些人開始猜測,當初皇帝定國號時,是不是就有意將這個原本在中國民間稱呼為“英吉利”的歐羅巴國家當作學習對象。

就工商而言,在倫敦所感受的氣息,就跟巴黎截然不同。即便是在蕭條之時,港口已經繁盛不已,無數商船來往其間,如山貨物吞吐不停。街道上的人也來去匆匆,都在忙於工作,節奏明顯比巴黎快得多。不得不說,味道也比巴黎要清新得多。而在倫敦港外曾經與一隊不列顛戰列艦隊擦肩而過,巨艦大炮的雄姿,也讓使團震撼不已。

郎世寧介紹說,中國熱在不列顛就不怎麽盛行,雖然飲中國茶、用中國瓷器和穿戴絲綢確實是一種風尚,但不列顛人並不像法蘭西人那般在意中國文化。

劉旦說,這是自然,跟荷蘭人一樣,不列顛人的本質就是商人,他們更注重現實利益。

聽完通譯的讀報,小謝沉著臉說,使團在不列顛估計不會有什麽收獲。從報紙上能看得出,禁止中國絲綢是一個開始,不少文章都將中國描述為一個封閉、愚昧和不開化的古老國度,甚至都快跟昆侖奴的那些古國一樣了。

使團來的時間確實不湊巧,一方面是南海公司泡沫敗壞了一國人心,另一方面,政府剛剛禁止進口中國絲綢,使團就來了,自然是擔心有什麽針鋒相對的沖突。而使團在法蘭西所受的禮遇,也讓不列顛人有了些逆反心理。原本一些對中國的不良印象只散於民間,現在卻聚集起來,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