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章 獅虎黨爭:時光的壓迫

汪瞎子瘋了!?

幾十個佃農被控滿清密諜罪,這事隨手一壓,襄陽府都出不了,即便天廟彭維新牽線,東院介入,但來自最上層的大手一擋,目前還止於湖北。可汪士慎以泄露軍機罪自首,這事怎麽也壓不住了,再說伴當朱一貴早就安排好了後手。

國人剛從段國師駕鶴西遊的恍惚中醒來,聽到這消息,第一個念頭就是汪瞎子瘋了。可有識見之人再想了想,卻不由都贊一聲:汪瞎子有膽!這是以身伺鷹啊!

呆在武昌的報界巨頭們再顧不得“那位”的面子,揮軍直奔襄陽,雷襄也未再阻攔,事情已經變質,“那位”也早有交代。

東院自然更是開了鍋,即便不少人跟汪瞎子很不對盤,現在也都同仇敵愾。緊急組織起人馬,風風火火趕赴襄陽。

西院之前一直作壁上觀,西院老爺們從來都只關心稅務和金融,但得知這消息,也召開了緊急會議,統一認識,商討對策。

東西兩院發急,是因為汪瞎子以同歸於盡的決然,撲向了一把刀,一把官僚握著,隨時能斬下所有人,包括東西兩院尊貴老爺們頭顱的刀。

在這把刀面前,東西兩院不得不站在人民的立場,與朝堂和地方官府的官僚劃清界限,向汪瞎子伸出援手。

按照英華目前的國政格局,這把刀粗看是握在法院手裏,而法院直成體系,直屬皇帝座下。但這刀實際卻是皇帝加整個官僚體系握著,畢竟法院只管法判。皇帝、朝堂乃至地方通過律部以及律部下屬的律司和法正,隨時都能揮下這把刀。

之前皇帝用這把刀收拾過很多人,包括安徽桐城望族,也用這把刀回護過範四海,陳萬策也用這把刀收拾過阻擾族田分戶等國策的地方宗族,是一件得心應手的利器。但現在整個官僚體系也開始染指這把刀,並且漸漸用得嫻熟,這把刀已經開始變質,成了誰跟官僚作對就砍誰的工具。

這場戲碼才剛剛開鑼,國人和輿論大多都站到了汪士慎一邊,原因自是感同身受,為自家頭顱著想。而兩院附和汪瞎子還另有所圖,如果廢掉了這把刀,兩院就能踏足訟律權,從法院和官府手中奪走一部分法權,乃至從皇帝所持的玉璽上撬掉一個字。

落到實事上,就如金陵法學院一直在鼓吹的一樁法務改革一樣:訟師入軍國案,不容再黑箱操作。

政事堂諸公則無比郁悶,消息傳到東京,據說陳萬策當場頓足,薛雪則黑了臉,連範晉都嘆道:“這汪瞎子,不是眼神真好,就是壓根不看路……”

諸公急急請黃,都希望皇帝站出來說一聲,本是武西直道與湖北之爭,現在升級到了官民之間的法權之爭,官僚們只能寄望於他們的權力之源:皇帝,能出來鎮場子。

很詭異,到十一月中旬,大皇子悠悠回了東京,繼續在寧綏號上見習,皇帝依舊沒發話。

長沙城郊一處園林裏,冬日暖陽灑下,兩人在園中軟椅相倚而坐,幾如一人。眉目還帶著一分哀色,清減了許多的朱雨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享受著丈夫的溫暖懷抱。

“下面人都在說,汪瞎子騙廷杖,大皇子裝呆相,薛陳磨刀霍霍,判官老爺急得跳墻,你到底是個什麽章程?阿肆……夫君……官家!”

朱雨悠喚了幾聲,李肆像是才睡醒,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這又不是舊朝,哪來的廷杖,哪來的呆相……”

李肆眨著眼,似乎才找回焦距,可腦子卻一片清靈。

“汪瞎子幹得好!比預料的還好,時勢造英雄啊,民權領袖這一名是跑不掉了。至於克載……他哪裏是裝呆,要裝就該一開始就裝,不然怎麽還跑去請教各方賢者,寫信問我的看法,他是看透了此事,然後照著自己畫下的線行事。”

李肆嘀咕著,朱雨悠沒聽明白,蹙眉道:“你不是讓克載歷政,還默認政事堂推著他出面麽?現在看來,克載似乎太過小心謹慎了,不會是壓力太大,嚇著了吧?”

李肆嘆道:“壓力?這是他的選擇,今日他不管此事,以後他也別想管這些細務了。別這麽看我,我對克載沒那麽多暗謀,對克銘也一樣,更不是事事都有成算。”

“太子到底該幹什麽,可以幹什麽,我心裏也沒底。之前讓克載上台轉轉,是看他自己怎麽選擇。他有心唱戲,我就幫他修修調門,好處是我就能多一面擋箭牌,讓官僚和各路人馬能分一些心力在他身上做文章,壞處是還得面對那道千古難題,我跟克載之間又該怎麽處。”

“如我所料,克載的武人之心太重,只願意去求結果,不願意參與過程,他不想摻和這個棋局。我這個爹,就只有把這一國打磨得光光生生,如一團鐵球,他拿到手後,不必在多關心內裏的構造,當作武器,對外爭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