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四章 湖心亭看雪(第2/2頁)

來福和能柱留下,付了四名轎夫的工錢,張原讓穆真真也留下,穆真真道:“婢子還是跟著少爺吧。”

張原問:“你氈靴濕了沒有?”

穆真真道:“不會,婢子靴幫和褲管都用竹片圍著呢。”說著,伸一腿讓張原看,卻見小腿至足踝有粗竹管圍著,這是把粗大的竹節一剖為二,然後合在腿上綁緊,雪天行路可防寒防濕,這是她爹爹穆敬巖教她的——

便有轎夫喜道:“這個法子好,小人回去也照辦。”

一行人踏雪到了南屏山下居然草堂,學堂月初就休學了,可容上百人的學廳黑沉沉寂然無聲,只有幾間草廬有燈光,黃寓庸先生及家眷在此,還有黃先生的得意弟子羅玄父——

見張岱、張原踏雪前來拜訪,黃寓庸先生很高興,羅玄父笑道:“介子雖不在杭州,但杭州時時傳說介子之名。”

這話張原聽著耳熟,忙道:“慚愧,慚愧。”

黃寓庸道:“宗生九月間到過這裏,你之事我也知曉,董玄宰是自作自受。”便命仆婦治酒食,要款待張岱、張原——

張岱因為想著雪夜遊西湖,便道:“寓庸先生不用吩咐下人治酒食,我二人在船上用過晚飯才過來的,不敢再喝酒,等下還要趕回船上。”

黃寓庸道:“雪深路滑,就在這裏過夜何妨。”

張原道:“學生歸家心切,明日一早便要起程的。”

黃寓庸也就不強留,問了張氏兄弟在國子監的求學情況,隨口考問了幾句,又問了翰社的事,張原向寓庸先生解釋說翰社只是一個八股文社,以交流制藝心得、共倡忠君愛國為宗旨,黃寓庸點點頭,沒多說什麽。

張岱、張原在居然草堂待了半個時辰,喝了兩杯熱茶,便起身告辭,趕到雷峰塔附近的凝香酒樓時,已敲過二鼓,來福、能柱二人等候多時了,一葉小舟已泊在西湖南岸等著,此時的西湖本已沒有舟船攬客,是來福請凝香酒樓的夥計特意找來的船家——

張原四人上了小舟,來福、能柱提著兩個大食盒也隨後上了船,艙中一個紅泥爐,炭火初燃,穆真真撥火溫酒,張岱急不可耐地舀了一瓢酒喝,笑道:“等下對燕客說,讓他後悔莫及。”

圍爐笑語時,那舟子早已搖起櫓,小舟悠悠劃向湖心——

亥時初,湖中人鳥聲俱絕,萬籟俱寂,霧凇彌漫,月夜的天空是白的,遠山戴雪,樹結冰花,與雲、與水,上下一白,此時若從雷峰塔上俯瞰,當會看到這白茫茫的西湖上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小舟一芥,還有舟中人數粒——

小舟到了湖心島,張岱、張原在皮靴外綁上木屐,率先上了岸,穆真真、來福四人提盒挈壺,小心翼翼向湖心亭行去——

正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張岱忽然扯了一下張原的袖子,做個小解的手勢,張原“嘿”的一笑,他二人方才在寓庸先生那裏喝了兩杯熱茶,在舟中又飲了溫酒,早已小腹沉甸甸了,便一起走到路邊一株老梅樹下,飛灑沃下,將一大塊白雪給糟蹋了——

張原心道:“嗯,這就是《湖心亭看雪》那篇絕妙小品文背後的故事,這大煞風景了嗎?”

卻聽已經走到湖心亭畔的武陵叫道:“少爺,這亭上有人!”

張岱大奇,對張原道:“還有比我兄弟二人更知趣的雅人?”

張原和大兄張岱來到亭上,見有二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爐溫酒正沸,其中一人長身而起,笑道:“好興致的人亦復不少,請坐,請坐,共飲數杯。”

來福、能柱也已鋪開氈毯,架起火爐、擺上酒壺、食盒——

張原見這兩人都是三、四十歲的樣子,招呼他和大兄共飲的那人相貌清雅,言談豪氣,聽得另一人稱呼此人為“小修兄”,心中一動,恭敬道:“容晚生冒昧問一句,先生可是姓袁?”

這人訝然道:“閣下是誰,何處認得袁某?”

張原長揖道:“晚生山陰張原,見過袁先生。”

張岱也驚喜道:“原來是袁石公之弟,晚生張岱,大父張諱肅之。”

這相貌清雅、言談豪氣的中年人便是袁中道,字小修,其兄袁宗道和袁宏道俱已仙逝,公安三袁僅袁小修碩果僅存。

袁小修笑道:“原來是肅翁的賢孫,不俗,可喜。”打量著張原,意味深長道:“你便是張介子,我是久仰了。”

另一人也笑道:“在下竟陵譚元春,字友夏,也是久仰山陰張介子大名,今夜一見,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