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六章 行路難(第2/3頁)

張原當然是早有準備,躬身道:“殿下容稟,當年光海君以庶次子的身份即朝鮮王位本就不合國禮,我大明禮部諸臣對此也多有非議,曾以‘繼統大義,長幼定分,不宜僭差’為由拒絕冊封,但後來考慮到光海君在朝鮮的地位已經穩固,而且建州女真日益強大,奴酋奴爾哈赤桀驁不馴,為鞏固東北邊疆,故而給予冊封,但光海君即位後昏亂日甚,幽廢母後、屠兄殺弟、民怨沸騰,更且因為我大明曾經拒絕冊封其為王而懷恨在心,竟與奴酋勾結,奴酋遣其麾下智囊納蘭巴克什者與光海密謀不利於我大明,臣在朝鮮國忠義之士相助下洞察其陰謀,擒獲納蘭巴克什,歸國後已交與錦衣衛審問,駱指揮定會將實情向宮中稟報,至於說綾陽君撥亂反正,那是出於朝鮮仁穆大妃授意,臣只是適逢其會,卻遭到如此毀謗,臣不勝感慨——”

說到這裏,張原語氣慷慨又有些悲愴,續道:“遙想漢之班超出使鄯善國,彼時鄯善國有匈奴使者在,班超率三十六人突入城中斬殺匈奴使者,迫使鄯善國王表示願意歸附大漢,其余西域諸國有不忠大漢者,班超或滅其國、或另扶新君,極大地打擊了匈奴在西域的勢力,匈奴最終遠遁不敢與漢爭鋒,豈無班超之功在?若班超不幸生於今日,是否一歸國就要定其大逆不道、犯上作亂之罪?”

張原解釋完畢,文華殿上悄然無聲,立在皇太子身後的東宮首領太監王安暗暗點頭,張原果然大才,這番解釋堪稱完美,張原先以光海君得位不正說起,一下子就切中皇太子心事,福王雖已就藩洛陽,但威脅依然存在,光海君的倒台與朱常洛在國本之爭中最終獲勝豈非暗合,單憑這一點,皇太子朱常洛就要力挺張原,更何況張原後面以班超為例的自辯相當有力——

想到這裏,王安與鐘本華對視一眼,二人都是微微一笑,張原果然是有輔臣的資質,輔臣必須具備的是禦前應對能力,平日文章寫得再如何花團錦簇也不如當面切入帝心一語。

果然,皇太子朱常洛和顏悅色道:“張贊善莫要為那些流言蜚語困擾,本宮已明白你忠君愛國之心。”

張原跪稟道:“殿下,微臣出使朝鮮的日記已經刊刻印行,臣借此次出使,對遼東、建州、朝鮮的軍政邊備都有考察記載,敢呈殿下披覽。”

朱常洛道:“甚好,呈上來。”

張原即從懷裏將一冊散發著油墨香的《行路難——丁巳朝鮮紀行》雙手呈上,王安過來接了。

朱常洛對王安道:“傳旨詹事府和翰林院,明日重新出閣開講。”又道:“王伴伴,中秋佳節臨近,給各位先生的節禮應早早送去,張贊善的節禮要豐厚一些,算是補上回端午的節禮。”

王安應道:“是,奴婢立即就辦。”

朱常洛想想兩份節禮實難獎慰張原的功勞和忠心,但又沒有能力給張原升官,便道:“張先生學問品德俱佳,本宮甚是敬重,以後張先生也給本宮講學解惑。”

給朱常洛講學那就等於是朱常洛的老師了,這擺明一旦朱常洛登基張原必受重用,以張原的資歷,這是極大的尊榮了,鐘本華都為張原暗暗高興,不料張原卻婉拒道:“殿下,小臣今年才二十歲,無論學識還是聲望都不足以擔此重任,皇長孫年幼聰慧,臣教導皇長孫庶幾可以勝任。”

朱常洛聽張原這麽說,想想也對,他比張原年長近二十歲,張原做他的講官的確有些不合適,雖然韓愈有“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之說,但言官們顯然不會以《師說》來理解張原,只會抨擊張原僭越、狂妄,這就反而給張原造成麻煩——

朱常洛看著年少英氣的張原,心道:“張原是棟梁之材,就留給我兒由校吧。”示意朱由校過來,拉著兒子的手說道:“吾兒要聽張先生教誨,虛心求教,不要頑皮。”

朱由校高興道:“是,兒極敬重張先生,張先生講學講得極好,人品更好。”

朱由校這幾日一直擔心張原會被奸臣所阻不能繼續當他的老師,這時自然要大贊張原。

……

年初張原請求出使朝鮮時,姚宗文等人暗喜,都認為出使是苦差,巴不得張原離開京城去朝鮮,現在才醒悟張原已然得利,看來張原並不打算在萬歷朝與他們抗衡,而是寄望於皇太子朱常洛,詹事府正是東宮的事務衙門,一旦東宮即位,張原自然飛黃騰達,對此,姚宗文、周永春、韓浚等三黨首腦人物都極為忌憚,萬歷皇帝今年五十五歲,這在普遍壽數不高的大明朝皇帝當中算得是高壽了,不過想必也沒幾年好活了,張原今年才二十歲,而姚、周等人都已四、五十歲,到了新君即位後只怕鬥不過張原,如今張原可等於是東林人在朝中的希望了,所以必須在這兩年就把張原逐出京城,牢牢把持住朝政,這樣的話即使新君即位之後也動搖不了三黨的勢力,但韓浚彈劾張原的奏疏未見批復,張原堂而皇之地入詹事府任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