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冰心勝月(第2/3頁)
室內。
楊少柳執筆緩書,目光投於左伯紙,聲音略冷:“依汝之名,吳郡中正查核時,不難奪其翹首。倒是揚州八郡齊聚,怕是家世閥閱一項,難免為人詰詬。我浮海於外時,將汝往昔所作之詩文稍作整理,再擇了些雅趣,合編成一卷,汝可持之,或借閱好友,或呈奉名士,想必有所助益。”
“謝過阿姐,阿弟也有一事,欲與阿姐商議。”
“何事?”
楊少柳將筆擱硯,見劉濃目光溜在硯上不走,眉梢一挑,拾起案上絲巾巧巧一遮,冷聲道:“汝已有梅花墨,莫非意欲再貪?”話一出口,暗覺意味不對,更惱,斜瞪劉濃一眼。
“嗯!!!”
劉濃幹放了一聲嗓子,迎目對面的楊少柳,正色道:“有一事,阿弟自行而為,尚請阿姐莫惱。”
“唯諾吞吐作甚,講!”楊少柳細眉皺得更緊。
劉濃按膝,身子微傾,目光緩移至案上書卷,見卷上密密麻麻布著絹秀小楷,心中復雜難言,沉聲道:“阿姐遊海時,吳郡正行核譜查籍,雖未查至華亭劉氏,但按晉律,初晉士族十年後必行嚴查。恰逢劉濃有位尊長現為吳郡典臣,故而……”
言至此處,擡目悄悄看向楊少柳,只見對面的女郎凝眉作川,顯露在絲巾外的半張臉已若冰雪,不著痕跡的抹了左手,昂首道:“故而,劉濃便將阿姐易名上報,注入籍譜。”言罷,眼觀鼻,鼻觀心,靜待楊少柳。
靜,靜到極致,仿若能聽見彼此怦怦的心跳聲。
良久,良久,劉濃心中愈來愈不安,忍不住的斜溜一眼,欲觀青袍在何處,不想卻正好撞上楊少柳的眼睛,若雪崩,似星耀,教人不敢逼視。
強忍著,迎目直視。此舉正若圖窮匕現,不可避,不可怯,華亭劉氏與楊氏能否融於一起,便在今夜。他的事,楊少柳盡知,楊少柳之事,他卻絲毫不知,這面紗,該揭了!
亦不知過得多久,或許一瞬,亦或漫長累世。
楊少柳閉了下眼,顫聲問:“注以何籍?”
“呼……”
劉濃長長暗喘一口氣,答道:“阿姐莫憂,現今新法頒告,不分南北,莫論江東本土尚是南渡流民,皆因地而論籍。故而,劉濃稟呈典臣,阿姐乃南渡之良家,因亂而失籍,有恩於我華亭劉氏,為華亭劉氏之義女。如此一來,阿姐也無需逢查便浮海,勞頓周折。”
“華亭義女,義女……”楊少柳輕聲喃著,也不知想到甚,眸光漸呈迷亂,端於腰間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她向來清冷冰澈,如今卻難以控制情緒,可想而知那是怎生的翻江倒海。
劉濃眼角余光一直注視著她,心中也委實忐忑難安,暗思:臨門一腳,是福是禍,怎可一味避之?當即便沉沉一個揖手:“阿姐!!”
一聲阿姐喚得楊少柳身子微微一震,眸光漸凝漸聚,看了看伏首於案前的劉濃,繼爾又看向案上書卷,轉爾又望著鶴紙窗,眸光似穿窗而過,不知飄向何方,聲音也飄若娓絮:“在海上時,途經一島,島上景色極美,盤桓十余日,不思歸。李先生言,莫若就此停歇,更言汝已長成,必,必……”言至此處,深深的看著劉濃的背,閉了下眼,續道:“然,終究是歸了,歸時,有鷗鷺墜帆,李先生言不吉,勸返,船停一日,起帆再行,終至華亭。汝,汝心極斂,汝心多疑,若,若,若我真有心,汝,汝華亭……”
“阿姐,劉濃並非此意,阿姐待娘親何如,阿姐待劉濃何如,劉濃豈會不知,然,此非長久之道也!!”劉濃背心發寒,渾身顫抖,心潮奔湧,脖心細汗滾出,非懼,乃愧。
“罷,汝想知,便讓汝知吧……”
楊少柳慢慢的起身,從劉濃面前經過,劉濃看見一截雪紗,雪紗邊角綻著海棠朵朵,粉絲履緩移,冷香漸離,聞聽背後“吱呀”一聲,門開,再聽楊少柳輕聲道:“百步內,不許有人。”繼爾,“吱呀”復聲,門閉,冷香悄來,粉絲履移過,海棠旋轉,楊少柳落座對岸。
“曹妃愛,見過劉郎君。”
聲音冰涼,冷香煞聚,一截絲巾飄落面前。
曹妃愛,曹妃愛……
左手在顫抖,怎生也壓不住,吐氣、吸氣,納氣於海,沉沉抹過左手背,擡目視之?亦或……
“何不擡起頭來?”
“阿姐……”
一個時辰後,劉濃退出西樓,負手行至廊口。
廊口,陰隱裏盛放著一束奪目海棠,李越目光陰冷地看著劉濃,終是漸緩,搖頭嘆道:“何故知之?”
止步,朝著暗隱揖手:“劉濃不知,只知西樓乃劉濃阿姐。”言罷,轉身欲去。
“小郎君,稍待……”
回身,只見夜拂與紅筱提著梅花印雪燈行來,倆人與李越擦肩而過,紅筱留下,夜拂送劉濃回東樓,待至室口時,夜拂輕聲道:“小娘子言,明日一早想必書卷就成了,請小郎君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