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盛彰華容
月半月滿,月尚未起。
“小娘子,香囊……”
“小郎君,拜帖……”
“小娘子,當心些……”
建康城裏,一扇扇朱門悄悄開啟,一輛輛牛車穿街走巷,時爾聽聞嬌語俏聲,倏爾又見香裙與羅綺,若至上而下俯視,但見這些牛車不論出自何處,皆如百川匯聚於海,都駛向同一個地方,建康謝氏府砥。
三日裏,華亭美鶴與若色道人將於今日暢談終宵的消息傳遍了建康城,支遁擅辯之名享譽已久,曾與已故東晉第一大名士王承相逢於海上,倆人坐在各自的船中,由日起辯至日落,支遁稍遜一籌,雖敗而有榮。而短短兩年間,美郎君東出華亭,如青鶴唳啼長空,一時光輝無倆,無人可以匹敵。擅辯、擅音、擅詠,以及諸般逸事傳遍四野,乃眾所周知的青俊輩中第一名士。
何人將勝出?郎君們為此興奮莫名。
何人會更美?女郎們為此剪目凝眉。
於是乎,雖未至時,但謝氏府邸門前早已車水馬龍,來往皆是俊顏與嬌色,玉冠華帶的郎君們跳下牛車,對揖言笑,嬌俏小女郎們踩著小木凳,攜著婢女們的手臂軟軟而下,團扇猶遮半張臉,明眸已然如水流盼,更有不少成名已久的人物穿行於其中。
那抱著酒壺、醉眼惺忪者,乃是何人?
吏部尚書,阮遙集!
那旁若無人、精神矍鑠的老者,乃是何人?
尚書仆射,周伯仁!
……
桓溫跪坐於席,雄偉的身姿挺得筆直如松,面前置著一面半人高的銅鏡,鏡中之人眉骨如刀削,面布七星,不怒而自威。
慢慢擡起雙手,將頂上華冠撫至正中。
身後兩名婢女小心翼翼的整理著他身上的寬袍,金邊滾烏衫,邊角上繡著簇簇雪雲。
一名婢女捧著巴掌寬的玉帶行來,桓溫默然接過,在內衫腰上一纏,正中半個手掌大小的玉片煜煜生輝。
待女婢們將盛榮之裝整理得一絲不苟後,桓溫徐徐起身,側身凝視鏡中人,面上不見任何神色變幻,眉梢卻輕輕揚了揚,一揮衣袖,踏出室中。
“大郎……”
將將邁下台階,廊上傳來阿父的聲音。桓彝現為吏部尚書郎,清名盛傳於野,為江左八達之一,主掌龍亢桓氏。
“且來……”
桓彝向桓溫招手,隨後轉身走入室中,至案後跪坐。
兩父子對座如鐘。
桓彝道:“大郎,禁足山陰半載有余,可有醒悟?”
桓溫答道:“回稟阿父,孩兒有悟!”
桓彝:“何悟?”
桓溫道:“華亭美鶴劉瞻簀,勝人甚多,勝孩兒亦多,孩兒閉目三日,已然有決,理應:從之,習之,越之!”一頓,再道:“或將一日,誅之!”聲音平淡,未有半分起伏高低。
桓彝閉了下眼,冷聲問:“習之何物?”
桓溫道:“亂石穿空而不驚,玉山崩裂而不危!”
桓彝道:“此乃剛強,尚有何物?”
桓溫道:“動靜從容而自傲,一葉冰清而生威!”言罷,按膝,重重頓首。
半晌無聲。
桓彝深深的看著桓溫,寸寸起身,走到桓溫面前伸出手:“來,你我父子,一並同往!”
……
明堂。
庾亮坐在案後,沉香輾轉曲浮,燎得他整個人都如置雲中。
兩側矮案分列左右,案後坐著所有的庾氏子弟,而百花簇席中則跪著一個個身姿妖嬈的女子,都是庾亮千挑萬選的好顏色。
庾亮朝著堂外冷聲道:“庾喜何在?”
“老仆在!”老仆在門外等候已久,走進堂中跪下,匍匐而進,直抵庾亮丈外。
庾亮淡淡的眼神掃過一幹族弟們,聲音冰冷無情:“自今日起,爾等不許外出,若違我令,即刻逐之族外!”
庾條驚呼:“大兄……”
庾翼:“家主三思……”
“大兄,荒謬也……”
“大兄,何故囚禁我等也……”
一時間群情激奮。
“住口,若再多言一句,當即除之族外!”
庾亮看也未看一群族弟一眼,慢騰騰起身,邁出矮案,將代表族長的令節慎重的交給老仆,而後環眼掠過席中顫抖著的一幹女子,淡聲道:“各自歸院禁足,每人三名侍姬,待來年我再歸時,若未見爾等之子,即刻逐之族外!”一頓,看著那些女子,又道:“孕一子,賞十金,孕二子,賞百金,若未得一子半女,杖責至死!”
言罷,揮袖出室。
老仆緊緊跟隨,出室後朝著左右兩例隨從使了一個眼色,隨從當即大步入堂,架起亂哭亂嚎的郎君們走向後院。不少女子昏倒堂中,隨從們不知憐香惜玉為何物,扛起她們快步竄入後院,一時亂哄哄。
“樸、樸樸……”
穿廊走角,庾亮腳步極沉,每一步都邁得一致,匆匆行至參天古隗下站定,擡頭仰望,晚風簌簌撩枝,隗葉晃動如人掌,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