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托孤(第4/9頁)

養馬,養馬。作為馬背貴族後裔的金日磾,除了養好馬,多養馬,還有更美麗的前程嗎?他不知道,也沒人能夠知道。或許,在長安人看來,那個苦命少年,其人生軌跡基本上可以定型了。那就是,再過幾年,娶妻,生一籮筐的孩子,然後用馬奶將他們養大,他們和他一樣繼續做著養馬的工作,子子孫孫無窮盡矣。

一直以來,我都堅持認為命運是個奇怪的東西。它仿佛充滿著必然的宿命,卻又有著偶然的傳奇。必須的宿命,替人類指向了遙遠的歸宿;傳奇色彩濃重的偶然性,猶如黃河裏那些鯉魚跳龍門,充滿著多少激情的喝彩。

但是,金日磾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黃河裏的鯉魚,也從來不認為自己能跳龍門。他認為,他既然是養馬的,就要做好養馬的本分工作。把馬養肥、養壯,然後送往戰場,然後他就想象他的馬是怎樣在刀光劍影中雄壯奔騰,嘶叫,掙紮,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倒下。

這樣的馬,劉徹是喜歡的。有一次,劉徹帶著一群宮女去看馬。那時,養馬的人有幾十個。那些長期與公馬為伍的養馬仔,看到了劉徹的宮女,眼睛裏都泛起了光芒。於是,幾乎每一個牽馬從皇帝面前走過的養馬仔,無不偷偷多瞄一眼美女。

劉徹認為,這很正常。但是,那時劉徹突然發現,有個年輕的養馬仔,似乎很不正常。他身有八尺多,目光堅定,從容恬靜。他手裏牽著的馬兒,又肥又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牽著馬兒從劉徹面前走過時,目不斜視,簡直將皇帝和美女視為無物了。

你,過來一下。劉徹將那個養馬仔喊到面前。

那個養馬仔扭過頭,遲疑片刻,然後走到劉徹面前。接著,劉徹問話,對方答話。答話的人,相貌莊嚴,一絲不苟;問話的人,心特異之,發現眼前這養馬仔的確是塊才。

最後,劉徹告訴養馬仔,你回去沐身更衣,朕要拜為你馬監。於是,從此之後,這個養馬仔猶如河流在半途改道,仿若風箏被命運之風拉到了另外一片神奇的天空。

這個養馬仔,就是準備生一窩孩子,讓子子孫孫都準備以養馬為生的金日磾。

之後,金日磾再被拜為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和霍光一樣,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皇帝坐車出門,回宮服侍。此中工作,可以用一個詞形容:前途無量。

三 拯救劉徹

那時,金日磾發達了,馬上就有人郁悶了。郁悶之人,長安貴戚是也。他們郁悶的是,凡是長安弟子,誰都有可能成為劉徹身邊的紅人。他們打腫眼也不相信,像金日磾這等淪落為低級養馬仔的高級俘虜,竟然在他們眼皮底下沒道沒理地往上躥升。

這幫貴戚,先是發發牢騷,沒想到一呼百應,發牢騷的人越來越多,最後凝聚成一句憤怒的呐喊: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

陛下胡亂得到一胡奴,怎麽反倒要器重他!這就是原話的意思。這長安貴戚罵得太委婉了。我想,他們應該潑一點,跑到長安街頭,拉一磚頭墊屁股,開罵皇帝,開罵金日磾:太沒道理了,養馬的都能和皇帝形影相隨,升官發財,美女圍著轉。我們這天天吃飽撐著吹大牛的,怎的見一次皇帝面都那麽難?皇帝腦袋是被驢踢了,還是被馬踩了?

於是,長安貴戚的牢騷氣,讓整個長安的上空都飄著一股酸溜溜的氣味。然而不久,長安貴戚們全都後悔了。

他們突然發現,發了那麽一大通牢騷,卻全替人家做廣告了。那個被他們詛咒千回的養馬仔,在他們的罵聲中越躥越高,屁股簡直要翹上天了。什麽道理嘛!

金日磾一步登天,貌似沒道理。事實上,我認為很有道理。這個道理就是,金日磾很會裝。裝什麽?開始是裝牛,視皇帝和美女為無物;後來是裝忠誠,視皇帝為只可遠觀,不可褻瀆的寶玉。

所謂裝忠誠,那是要付出代價的。此中代價,就是賠了一個兒子。事情經過是這樣的,金日磾生了兩個兒子,劉徹都挺喜歡。於是喜歡之下,劉徹就常把他們喚來逗樂子。

小孩子嘛,無所顧忌。他們時常爬上皇帝頭頸玩耍,金日磾卻在一旁急得要跺腳。那兩個孩子一見老爹發怒,只好溜下來。劉徹問他們,怎麽不玩了?兩個孩子答:老爹生氣了。於是,劉徹對金日磾說道:“小孩子嘛,玩玩而已,何必跟他們較真呢。”

劉徹並不知道,金日磾是個喜歡較真的人。他那兩個寶貝兒子長大後,仍然不改脾氣,將皇宮當成自己家,無所顧忌。有一次,有個孩子在大殿之上與宮女追逐打鬧,恰好被金日磾碰見。金日磾二話不說,將兒子喚回家中。

喚回家中幹嗎呢?金日磾說,我把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