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鄴,鄴,鄴(第2/17頁)

最上面的幾封文書以朱色套邊,這是一切與袁紹軍有關的匯報,屬於最要緊的一類。郭嘉拿起一封,先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不由得“嗯”了一聲,又看了幾眼,然後扔到賈詡面前:“文和,你看看。”

賈詡拿起來一看,也微微有些動容。文書裏說昨天晚上白馬城裏似乎出了點狀況,驚昏鑼響徹全城,袁軍搜了一整夜的城內外。據一名內線說,似乎是有要犯脫逃。至於抓沒抓到,要等明日才有回報。

“是二子內訌,還是冀州、南陽兩派起了沖突?”賈詡喃喃自語。曹軍沒有中高層將領被俘,夠得上稱為要犯而且被關在白馬的,大概只能是某位觸怒袁紹的隨軍高官吧。

郭嘉漆黑的眼眸轉了幾轉,又掃了一眼文書:“如今在北邊的大人物,可不止是袁紹麾下那些人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身邊的口袋裏掏藥丸,這次他的手指花了一段時間,才慢慢摸出一枚。口袋癟了下去,想來裏面所剩無幾。郭嘉微微皺了下眉頭。

“你最近吃的藥可是越發多了。”賈詡提醒了一句。郭嘉拍拍那一摞堆積如山的卷牘,難得露出無奈神色:“分憂的少,牽心的多,這官渡雖小,要照顧的事情可太多了。”

這一老一少都沉默下來。郭嘉忽然拍了拍手。從裏帳出來一個艷麗的女子。隨軍帶女人,這事連曹公都不敢公開做,整個曹營只有郭嘉如此坦然。不過除了陳群,其他人也不會公開指摘他——靖安曹的眼睛,可不是只盯著袁紹。

女子先向賈詡鞠躬,殷勤地把郭嘉面前的地圖和兵俑收拾好,然後蜷伏在郭嘉懷裏。郭嘉握著酒杯,吃著藥丸,手又開始不老實地在女子身上摸索,臉上那從容不迫的笑意卻消失了。

賈詡知道,這是郭嘉式的逐客令,表示他現在需要靜一靜。看來郭嘉從這一封白馬文書中也嗅出了一絲令人不安的味道,那是一種事態脫離自己掌控的跡象,是所有策士最為厭惡的東西。令賈詡稍微有些意外的是,郭嘉居然還流露出一絲擔憂,這可並不多見。

“他是在擔憂別人。”一絲驚訝閃過老人的腦海。

賈詡起身告辭,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兩眼,她居然不是任紅昌,而是張陌生面孔。郭嘉看到他的疑惑,開口解釋道:“紅昌有自己的打算,她對官渡興趣不大,死活不肯跟我過來。”

“你的女人都很有意思。”賈詡評論道。

郭嘉正色道:“文和可莫小看了女子,天生陰陽,各占一半,我可從來不敢看輕她們。”

“我也是。”賈詡說,然後就告辭了。

從郭嘉的住所離開以後,賈詡沒有馬上返回,而是去了張繡駐紮的官渡營地。

中牟縣內的官渡並非什麽地勢險要之地,但這裏是許都的北門戶,如果官渡一丟,許都將徹底敞開,再無阻礙。所以官渡是曹軍的底線,絕不可以被突破。有鑒於此,曹公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此經營。如今官渡已經以牟山為中心,築起了十余個營寨和土城,綿綿相連,都是深壘高墻,嚴陣以待。

中牟是曹公的幸運之地。當年曹公從洛陽出逃,在中牟被亭長擒獲,幸虧有縣內的功曹賞識,這才得以逃出生天。大家都覺得,這樣的幸運,不可能只發生一次。

張繡的營地駐守在整個陣線最中央的土城之內。這裏地勢相對低窪,左右沒有丘陵、山林可資利用,硬生生築起幾道營城,溝塹挖深,墻壁夯實。一旦要展開對攻,這裏將會承受極大的壓力。曹公把新降的張繡擱在這裏,大家都看在眼裏,只是不說。

“賈先生,胡車兒到底是怎麽回事?”張繡一見到賈詡,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他這幾天來無時無刻不在蹙眉憂思,額頭已經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賈詡從容把他按回到茵毯上:“胡將軍中伏而死,為國捐軀,曹公自會優加撫恤。”

“賈先生,跟我不要打這種官腔!我看過戰報了,他真的不是被曹公有意犧牲的嗎?”張繡的表情非常憤怒。任何人在發覺自己的親密部屬被友軍當成犧牲品,都會壓抑不住憤怒。他的憤怒裏,還有一絲恐懼。

“將軍,你可記得出發之前,我是如何叮囑的麽?”賈詡輕咳了一聲,像是在撫慰一個生氣的大孩子,“官渡的水太深,做個單純的武人就好,多想無益。”

“可是……這次是胡車兒,下次可能就是我啊。不,不用下次。賈先生,你看,這個營壘根本就是個死地。袁紹一旦打過來,我只有坐以待斃。我是個騎將,不是守將,先生當初的建議,真的是對的嗎?曹公這麽安排,說明還是在記恨宛城之事吧?”張繡滔滔不絕地說著。

賈詡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嚴厲,像是一團棉花裏探出一枚尖針:“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