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鄴,鄴,鄴(第6/17頁)

楊俊看著他的臉,不知他只是客氣幾句,還是有所暗示。這時伏完的動作卻僵硬了一下,楊俊覺察有異,回過頭去,看到徐幹站在身後,身後還有幾個許都衛的探子。

“楊俊楊季才?”徐幹不客氣地直呼其名。

“是我。”楊俊回答。他知道徐幹代替滿寵擔任許都令,這個臉上白白凈凈的儒雅之士,不比那個陰毒的大麻子好對付。

“先生能否造訪許都衛一趟?董承案頗有幾個疑點,要與您商榷。”徐幹說。

楊俊眉頭一皺:“我和車騎將軍素無瓜葛,恐怕有負所望。”

“等一下我們可以慢慢說。”徐幹露出一個假惺惺的微笑。

趙彥之死讓徐幹一直耿耿於懷。那是他出任許都衛以後的第一件任務,結果辦砸了不說,還當著郭祭酒和滿寵的面大大地丟了臉。徐幹熱切地盼望著能夠再有機會挽回這一切,證明自己的才幹。

可是他失望了。郭祭酒離許之前,告訴他對漢室要保持距離,絕不能深入刺探,甚至把皇宮裏的幾個耳目都撤了下來。徐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但郭祭酒的話他又不敢違背,只得另辟蹊徑打別的主意。

徐幹查閱了滿寵遺留下來的資料,以他的才智,很快也發現了楊俊身上的疑點。他認為這是個合適的突破口,偷偷布了眼線。當他聽說,楊俊拜訪伏完,立刻意識到,這一定是宮內和外界勾結的陰謀,便興沖沖地跑過來了。

楊俊不肯去,用單手推開沖上來的探子,大聲道:“不知楊某是何罪名?”

徐幹看了一眼伏完,吐出八個字來:“中外勾結,禍亂朝綱。”漢時朝臣與外戚交往,確實是件很忌諱的事,但在許都的形勢下,這個罪名委實有些滑稽。徐幹知道伏完是個膽小怕事的人,根本不怕惹惱他。

他話音剛落,從伏府內走出一人,冷冷說道:“徐大人,你說中外勾結,是何意指?”徐幹聞言一愣,再一看,認出這是中黃門冷壽光,皇帝身邊的一個宦官而已。徐幹放下心來,倨傲道:“許都衛在辦事,你一個宮內的宦官插什麽嘴。”

冷壽光淡淡:“楊先生月前曾覲見陛下。如今徐大人說中外勾結,莫非是對陛下心有所疑?”

徐幹眉頭一跳,這可真是誅心之論。郭祭酒臨走前明確指示,漢室絕對不能碰,現在冷壽光把這楊俊和漢室綁在一起,形勢變得棘手起來。徐幹連忙解釋說:“許都衛只是懷疑楊先生與逆賊董承有關,和陛下無涉。”

冷壽光道:“董承之亂,有楊修判詞在先,荀尚書朝決在後,早有成議。徐大人翻出舊賬,拷掠大臣,可是要讓闔城官員惶惶不安?”

曹操在前線打仗,後方無論有什麽理由亂起來,許都衛的責任都小不了。徐幹沒想到冷壽光一個宦官,詞鋒卻如此鋒利,心裏暗暗罵:我他媽還沒拷掠呢,再說楊俊一個司空府的幕僚算個屁大臣啊!

不料冷壽光踏前一步,又拋出一頂更大的帽子:“楊先生是司空府征辟而來的河內名士,你如此對待,消息傳出去,河內士子與大族會做何想?”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徐幹可有點受不了。冷壽光在暗示楊俊一旦被抓,必會引發河內各界不安。在這個敏感時期,萬一在有心人的攛掇下,整個河內倒向袁紹,那徐幹有幾顆腦袋都要被砍了。

徐幹臉上陰晴不定,在原地尷尬。伏完這時開口道:“徐大人,楊先生造訪敝府,實只是為聚儒之議,老夫可為其擔保。一會兒老夫修書一封,送到許都衛解釋,您看如何?”這個台階鋪下來,徐幹只得就坡下驢,硬生生把郁悶憋回去。他在儒林也算有聲望,可不想因為這件事搞得人人側目。徐幹沖三人一拱手:“既然如此,還請伏大夫早早把折辯送去,以證清白。”然後匆匆離去了。

望著徐幹悻悻的背影,三人相顧,均是一笑。楊俊要向冷壽光道謝,冷壽光擺擺手道:“我是代皇後陛下送來些手織的絹布,恰好撞見此事,多嘴幾句罷了。”楊俊看著這個肌膚光滑如鏡的宦官,心中暗暗敬佩,剛才冷壽光那三句反問,字字誅心,卻又無從辯駁,可不是尋常人能問得出的——這個宦官,不簡單。

冷壽光已經辦完了事,出言邀請楊俊一路走走。於是兩人拜別伏完,一路朝著皇城走去,兩名隨從遠遠跟著。楊俊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有些詫異:“曹氏對漢室,可比從前放心多了。”

之前漢室四周遍布耳目,恨不得無時無刻如影相隨,所以楊俊有此一說。冷壽光道:“陛下病重,曹氏自然也就沒那麽擔心了。”

皇帝遠在官渡,這個秘密知道的人極少。為了避免泄密,郭嘉索性把漢宮內的耳目都撤了出來,只在外圍布置了些人手。他離開許都以後,針對此事的保密,就由荀彧和冷壽光一外一內負責,漢室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寬松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