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相見(第2/5頁)

為贖身,錢物都消耗得差不多,到高椅峪也只夠置辦一棟院子,兩家人近二十口人,擠在僅有六間房子的院子裏棲身。

沒有田地,趙直賢打通朝南的院墻,開了一家醫館;譚育良則帶著兩家的青壯子侄,在青牛背碼頭做苦力,勉強維持生計。

經過這番折騰,當年的雄心壯志早就湮滅,胸臆間留下的僅有對命運坎坷的無限感慨。

趙直賢年歲才過五旬,長期苦讀醫書,眼力多少有些不濟,勉強能看到下面的驛站院落裏是多了不少人手活動,但不確定譚育良怎麽就判斷形勢緊張起來了?

趙直賢說道:“前些天說是後面山裏發現有鐵礦,許是縣裏想著派人進山開礦吧?”

趙直賢並不覺得驛站這兩天多住進二三十個衣著普通的人,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像是為開礦而來,”譚育良搖了搖頭,又問道,“我清晨去碼頭,你猜我路上遇到誰了?”

“遇到誰了?”趙直賢問道。

“我遇到裴樸。我還想著湊過去打招呼,裴樸都明明看見我了,卻硬生生的錯身過去。”譚育良說道。

“……”趙直賢微微一怔。

裴樸便是趙直賢當年教授過、又不辭辛苦幫他們從潭陽縣苦役營贖身的徒弟。

裴樸乃是黔陽客籍子弟,早年乃是從關中大姓裴氏南遷分出來的一支,他也一直並不知曉趙直賢乃是潭州潛伏於黔陽的密諜,從少年時就跟在趙直賢身邊學醫,之後也一直留在州醫館任職,前後差不多有十年時間。

即便是趙直賢、譚育良等人被逐出敘州,裴樸及其他十多名醫徒都沒有受到什麽影響,在韓道勛、韓謙父子執掌敘州時,都還繼續留在州醫館任事。

“許是鄉社裏有什麽疑難雜症,需要州醫館的醫師下來診治吧,而裴樸又擔心我們的身份有礙,不敢叫同僚或敘州的眼線看到跟我有什麽牽扯吧?”趙直賢對裴樸這個弟子還是心懷感激的,要不是裴樸相助,他們現在還是潭州的苦奴,妻女還在樂營遭人蹂躪,在那麽繁重的勞役下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兩說。

不過,他們身份畢竟敏感,到敘州後就沒有跟裴樸聯系,以免牽累到他;甚至他們在高椅峪落戶,也沒有寫一封信給裴樸,沒想到裴樸此時就在下面的驛站裏。

不過,裴樸不相認,趙直賢也能理解他的難處。

譚育良搖了搖頭,說道:“我總覺得氣氛不一樣——我看裴樸身邊有四五個人,文質彬彬的樣子,有可能都是州醫館裏的醫師。老趙你說這犄角旮旯之地,有什麽疑難雜症需要州醫館派出五六個醫師同時出動?再說,你開的這家醫館裏,也沒見有什麽病患登門啊?”

“……”

聽譚育良這麽說,趙直賢也意識到是有些問題。

雖說韓謙治下的敘州,極重視用新法培養醫師、醫徒,但早年敘州三縣加起來,在趙直賢麾下也僅有十二三醫師、醫徒可用——縣裏沒有專門的醫官——這兩三年再加大力度培養,目前全州七縣合格的醫師加起來,頂天也不到百人。

辰中縣作為新的州治,醫師人數要多一些,也就二三十人而已。

除非是出現大的疫情,要不然很難想象會同時派五六名醫師到這麽一個犄角旮旯之地來。

倘若不是醫師,而是執行其他任務的文吏,那就更說不通了啊……

那個人此時更應該為金陵的風聲鶴唳頭痛著吧?

趙直賢站起來眺望遠方,就見裏許外的驛道有一隊似奴工打扮的人馬,正往虎澗關方向行走,速度不慢,似乎要趕在天黑前進入虎澗關——雖說楊氏加強對虎澗關的防禦力量,但與敘州的關系一直都很平靜,遣奴工到敘州境內勞作以賺錢糧的事,也一直都沒有斷過。

眼前的一切,看上去似乎又很平靜。

這時候聽到老妻在院子裏喊他們回去吃飯,趙直賢跟譚育良說道:“俊娃子前些天采摘山果釀了一壇果酒,這兩天能開壇喝——你家譚丘午前進山獵了一只麅子,聞著香氣,這時候也應該煮熟了——走,到我屋裏喝兩盞去。”

不管怎麽說,即便日子再艱苦,他們好不容易擺脫奴籍的身份,也算在高椅峪安頓下來了,外面形勢什麽的,跟他們都沒有什麽關系了。

譚育良惆悵的眺望不遠處的驛站一眼,心裏似有不甘的微微一嘆,撐著膝蓋與趙直賢往泥墻斑駁的院子裏走去。

譚育良的兩個兒子譚朗、譚丘,與趙直賢在苦役營被打斷左腿的三子趙方城,正搗泥修補西院墻缺口——置辦下這棟院子時,破落得不像樣子,這兩個月修修補補卻也像個樣子了,至少有一處遮風擋雨的地方。

趙直賢、譚育良招呼三個小輩也進屋吃飯,又將在院子裏打井的譚育良堂弟譚修群喊上,將前些天摘山果所醞的酒取出來開壇,不知不覺間外面的天色就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