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醜正(第4/10頁)

他勒住馬匹,呆呆地望著四望車從自己身旁呼嘯而過。

與此同時,遠處通陽門前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喝彩聲。拔燈紅籌已經登上勤政務本樓,步上七層摘星殿,站在外展露台之上,親手向太上玄元燈樓拋去了一根燃燭。

張小敬眼見火撚已被點燃,微微松了一口氣。這撚子是麻藤芯子浸油制成,一經點燃,便不會輕易熄滅,美中不足是速度略慢,燒進竹筒裏怎麽也得七八個彈指,引爆少說也在十個彈指之後。

張小敬扔下火鐮,起身沖到了頂閣門前,指望能暫時擋住後頭的追兵,只消擋住一下,便可爭取到足夠引爆的時間。

諷刺的是,這是張小敬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內,第二次在同一地點面臨幾乎相同的境況。更諷刺的是,兩次在外面的追兵,分明是彼此敵對的立場。

龍武軍和旅賁軍士兵已經撲到了門前,張小敬的弩機已經空了,手裏沒有別的武器,只能靠一雙肉掌抵擋。他大吼一聲,拆下頂閣的門板當作盾牌,直接傾斜著壓出去,登時壓倒一片追兵。

可無論是旅賁軍還是龍武禁軍,都是京中百裏挑一的精銳之師。樓梯下不斷有人沖上來,壓力持續增大,士兵們雖然單挑不及張小敬,卻可以群起而攻之。張小敬只能憑空手抓住門板,利用狹窄的走廊通道,拼命把他們往外推。無數刀光剁在門板上,木屑飛濺,眼看門板就要被劈成籬笆。

一個龍武軍士兵見刀砍暫時不能奏效,索性雙臂伸開,整個人壓上去。其他人得到提示,也紛紛如法炮制。張小敬既無法傷敵,也沒辦法對抗這麽多人的體重,一下子竟被反壓在門板下面,動彈不得。

一直到這會兒,元載才登上樓梯。張小敬一看是那個在晁分門前被自己殺破膽的新靖安司官員,開口大叫道:“是我提示你來興慶宮的,我不是蚍蜉!自己人!是自己人!”

元載盯著張小敬,心中越發復雜。這個人當面殺死了自己十幾個部屬,還嚇得自己尿褲子——但確實是他提示,自己才來到興慶宮,難道說張小敬真是冤枉的?可元載很快又否定了。他明明抱著猛火雷來炸燈樓,這是眾目睽睽之下的行為,難道不是個叛賊嗎?

這個獨眼死囚犯的種種矛盾行為,聰明如元載,完全摸不透怎麽回事。元載決定不去想了,總之先把他抓住就對了!

“不要相信他的話!”元載正要清清嗓子,發布下一條命令,卻被張小敬的聲音占了先。

“這燈樓裏已經灌滿了猛火雷,馬上就要炸了!必須馬上派人去阻止!”張小敬聲嘶力竭地在門板下叫著。這個說法,讓元載一哆嗦,連忙擡頭向太上玄元燈樓的裏面望去。可惜裏面太空曠了,什麽都看不清。

我的天,這燈樓裏如果全是猛火雷,那豈不是連整個興慶宮都要上天?元載的腦子一蒙。

“長……長官!小心!”一名龍武軍士兵突然指著頂閣尖叫道。門板已經被卸掉,所以走廊裏的人都能看到裏面的情景。

一根麒麟臂正緊靠在轉機的背面,那撚子已經燒入了竹筒內部。那種冰冷的死亡預感,一下子又襲上元載心頭。他二話不說,抱頭就朝樓梯下面滾去。而壓在張小敬門板上的士兵們,一見長官如此,也紛紛跳開。

只見那麒麟臂的撚子燃到盡頭,閃了幾朵火花,然後消失了。不過張小敬知道,這不是消失,而是鉆入竹筒內處,很快將喚醒一個極可怕的火焰怪獸。

他攥緊拳頭,閉上眼睛,等待著自己被火焰席卷而得解脫的那一刻。

一個彈指、兩個彈指、三個彈指……到了五個彈指,頂閣裏還是一片安靜。張小敬沒聽到意料中的爆炸聲,反而覺得臉龐有些灼熱,他睜開獨眼,看到一團熱烈的大火在轉機旁飛舞。

這一枚猛火雷,是臭彈。

張小敬很快就找到了原因所在。這根麒麟臂的尾部在剛才的爭鬥中被撞開了一條縫,有黑色黏稠的猛火油流瀉而出,灑在地板上。

猛火雷的制造要訣,就是內部須壓緊壓實,把油勁牢牢地蓄在一處,才能使其成功起爆。若是密封有破損,泄了勁力,便只會變成普通燃燒,徒有猛火之威而失雷霆之瞬擊。早些時候,突厥狼衛們攜帶的桶裝猛火雷裏,正是因為密封欠佳,導致數枚猛火雷變成臭彈。

顯然,張小敬運氣不夠好,這一根麒麟臂尾部破損,勁力外泄,讓它變成了一枚普通燃燒的猛火雷。燃燒起來固然兇猛,可對於金屬質地的轉機毫無影響。

它在熊熊烈火中依然冷漠地轉動著,驅使著天樞旋轉。張小敬無奈地閉上眼睛,他已經盡力了,這莫非就是天意嗎?

躲到樓下的那群士兵,看到沒有爆炸,又準備再次沖上來。這時外面的巨大聲浪撲面而來,廣場上舉起了無數雙手,無數個人聲匯成了一句話:“拔燈!拔燈!拔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