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營(第5/14頁)

閔老員外又睜開了眼睛,順著狄公眼光,指著那銀櫃聲音嘶啞地說道:“刺史大人,那是放金子的地方,整整二百兩……”

“都被翠菊這小淫婦偷走了,那個不要臉面的賤貨、九尾狐狸精。”閔夫人粗啞的嗓音忙插上嘴來。

閔國泰尷尬地對狄公說:“翠菊是這裏的一個侍婢,她昨天竟卷了細軟跑到飛虎團入夥去了。那二百兩金子也被她偷走了。”

狄公站起來好奇地查看了那銀櫃。

“好像沒有撬鎖。”狄公說。

“她有鑰匙!”老夫人憤憤地說。

老員外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使勁搖了搖,用一種幾近哀求的眼光望著老夫人。見他嘴唇鼓噘了一陣,卻只是發出一些意思不相關的斷語只字,兩行眼淚沿著他那幹癟的雙頰慢慢流下。

狄公移開他的視線,彎著腰又細細地將那銀櫃看了半晌。銀櫃嚴嚴實實,四面鐵板和緊固的掛鎖上沒有一點破損的痕跡。

閔員外漸漸恢復了平靜,呶了呶嘴,說道:“只有我,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兒梅玉知道放鑰匙的地方。”

他那薄薄的、沒有血色的嘴唇上露出一絲狡猾的微笑。他突然伸出手,用那細長的指爪摸到了烏檀木床雕花的床頭。只見他輕輕地按了一下一朵荷花的花蕊,聽得“哢喀”一聲,床頭彈開一塊小板,裏面卻是一個淺凹的小盒,盒中平放著一枚銅鑰匙。老員外的臉上頓時露出天真的笑容,他好玩似的又連續開關了好幾次。

“翠菊平日一直服伺你,你不知哪天發燒糊塗時告訴了她藏鑰匙的地方。”老夫人狠狠地說,“你告訴了她,自己還不知道哩。”

“不,”老員外嚴肅地說,“翠菊是個知禮本份、手腳幹凈的姑娘,她家世世輩輩都是忠厚樸實的農民。”

老夫人動了氣:“她老實本份誰見著來?她哪一點比得上梅玉?”

“啊!梅玉!我那苦命的梅玉!梅玉是一個多麽聰明漂亮的姑娘啊!我為她選定女婿,那人家姓梁,是個殷實的大戶,我已為她安排妥了出嫁的一切妝奩。她竟……”老員外又傷心地嗚咽起來。忽然他又想到了什麽,於是用一種恍惚迷離的眼神瞅了一下狄公,說道:“狄刺史今夜就住在我女兒梅玉的房間裏,那裏比較清凈。”說罷,揮了揮手,深深嘆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

閔國泰陪同狄公出了老員外的房間。

下樓來時,狄公說道:‘’看來老員外病得不輕。”

“嗯,確是這樣。但我們所有的人今夜都得被飛虎團殺死。還是梅玉有福分、沒死於刀箭之下。”

“閔小姐恰恰死在結婚之前?”狄公問道。

“嗯,梁家的莊園遠比這裏大,奴仆成群,牛馬無數,金銀堆得如山一樣。梁公子又是風流瀟灑一流人物。我哥哥很費了番周折才攀上了這門親。上個月訂的婚,梁家原打算下月迎娶,卻碰上了這些倒黴的事,洪水、飛虎團,竟是將小姐嚇死了。此刻還不曾去梁家報信哩。”

“老員外說她尚未閉殮安葬,不知她的屍身如今暫厝何處?”

“棺材就擱在大廳後的佛堂裏。”

狄公和閔國泰回到大廳時,顏源、廖隆已在飯桌上等候他們了。桌上早擺開四大碗飯,四碟子腌漬菜果,一盤鹹魚和四個酒盅。

“刺史大人委屈了,家裏存糧存菜已不多。”顏總管說著一面苦笑地搖了搖頭,一面站起為大家斟酒。

狄公餓了,他覺得這份簡單的粗菜淡飯很合他的胃口,酒的質量也很高,甚是解乏。他擡頭忽見廖隆神情陰郁,像有一腔心事,滿滿的酒盅未嘗沾唇一滴。

廖隆放下手中的筷子,膽怯地望了一眼狄公,開口說道:“狄老爺,你作為一個刺史總收捕過匪徒、強盜吧。你可知道那飛虎團肯不肯接受飛票。閩員外與州府裏的兩家金銀號有些錢財往來,或許可以預支一些金子,先救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狄公冷冷地說道:“據我所知,強盜只肯收現銀。你們膽小,強盜膽更小哩。”

狄公一杯酒下肚,頓覺全身暖和起來,他的馬靴也早幹了。他站了起來將皮袍脫下放在靠椅上,一面又接著說:“你們千萬不要驚恐,強盜非常害怕官軍。我們感到時間緊迫,他們更感到時間緊迫,他們必須在洪水退去前逃離這裏。不可期待強盜僥幸寬諒你們,要樹立信心,靠自己的力量積極組織防禦,有武備才能免患禍。這裏濱臨黃河,一定有不少漁民、今晚你們選上幾名會打魚的莊客或從難民裏請幾個漁民來。準備一張大漁網,讓他們守著魚網先埋伏在大門上的暗樓裏。千萬不可走漏消息,然後我們通知強盜頭目前來領取二百兩金子——就是金子找到了。強盜頭目驕妄輕心,容易上當。他當然會帶上一些保鏢來,趁他們進出門樓時不備,便撒下魚網,將他們同住,縱使他們有天下的武藝,我們只須幾根棍棒就可以將他們打得腦漿迸裂。但不要打死他們,而是收繳他們的兵器,將他們先用繩索捆綁起來。那時我們就可以提出談判,有俘虜在手裏,我們便有了點主動,不怕他們不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