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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像你剛才那樣做。別緊張,松開皮帶,一次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往上爬。我會抓住你的。”

弗蘭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履行諾言。不過,當皮埃羅松開手,他的脖子感到自由後,他發現脖子上像冰箱一樣沉重的重量離開了,好像有人用冷水潑上他火熱的皮膚一樣一陣輕松。

他感覺到皮埃羅的手緊張地抓住他的胳膊。一點點地,男孩死命抓住弗蘭克的身體和衣服往上爬。他奇怪自己還有這麽多力氣支撐下去。有時候自救的本能可以引發無窮的力量。他但願等自己安全以後,這種力量不會陡然離去。

弗蘭克一來得及就抓住皮埃羅的腰帶,幫助他爬到樹幹上。他的眼睛灌滿汗水,灼痛無比。他閉上眼又睜開眼,感到清洗刺激物的淚水也湧出來,以奇特的朝上流淚的方式聚集到眉毛那裏。他什麽也看不到。只能感覺出皮埃羅的身體在他身上瘋狂地爬動,他的身體感到一種純粹的疼痛。

“你到了嗎?”

皮埃羅沒有回答,不過弗蘭克突然覺得身體輕松了。他垂下腦袋,直到它幾乎觸到溫暖潮濕的土地。他感到,而不是看到脖子上的皮帶環也滑落了,循著槍的線路掉進深淵。他扭過頭,免得再呼吸進泥土。他的肺裏已經吸進了不少泥土,他正從嘴裏設法把它們吐出來。太陽穴疼痛得難以忍受。他聽到肩膀後面有個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就像遠方的山頂飄來的呼喚。盡管思維和身體都很遲鈍,但他還是聽出了這個聲音。

“皮埃羅,好樣兒的。現在,抓住灌木,爬到我這裏來。別緊張,你已經安全了。”

弗蘭克感到懸掛著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聽到皮埃羅的身體離開樹幹時,樹上又傳來喀嚓一聲。他想,那棵精疲力竭的樹幹要是還活著,可能也會像他一樣突然一陣輕松。

他告訴自己事情還沒完。他得克制住知道皮埃羅安全後,身體和思想上自然的一陣松懈。盡管他已經耗盡了體力和意志,但是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要是他允許自己再沉浸在這種虛假的松弛感中,那麽他就再也沒有力氣繃緊身體,爬回樹幹。

他想到海倫娜和她在機場沉默的守候。他仿佛又看到她灰色眼睛裏的哀愁,他多想抹去這種哀愁,而且他也許能夠做到。他看到她父親內森·帕克的手像魔爪一樣覆蓋在她身上。憤怒和仇恨拯救了他。他咬緊牙關,攢足所有差點像青煙一樣飄散在空氣中的力氣。他弓起背,擡起胳膊,死命擡起了身體。他的腹肌是身上唯一尚未被使用的部位,現在突然又讓他明白肌肉在壓力下是如何灼燒的。

他看到幹枯的樹幹像幻象一樣慢慢向他接近。又一聲喀嚓,提醒他它隨時可能像幻象一樣粉碎。他強迫自己慢慢爬上去,不做任何突然的動作,免得造次。

他的左手終於抓住了樹幹,右手也搭上去了。他設法讓自己坐了起來。血液猛地朝下沉去,恢復了正常的流動,使他頭昏目眩。他閉上眼睛,等待眩暈消失,希望兩片耗盡力量的肺葉還能承受他猛力吸進的空氣。他閉上雙眼,享受著愉快的黑暗,胳膊緊緊抱著樹幹,感覺到粗糙的樹皮擦著他的臉頰,直到恢復一點力氣。


他重新睜開眼睛,看到皮埃羅就在他面前幾碼遠的平地上。他站在讓·盧身邊,胳膊抱著他的腰,仿佛他覺得有必要抓住什麽東西或者什麽人,好確定自己真的安全。

讓·盧左手繞在男孩的肩膀上,右手抓著一柄血淋淋的匕首。有那麽一會兒,弗蘭克覺得他可能打算把男孩的身體當盾牌用。他可能會用匕首指著他的喉嚨,用他作為人質。他從腦海裏驅趕出這種想法。不,他看到的事情說明不可能這樣。讓·盧放棄逃跑的機會來救皮埃羅之後,不會這樣做。他好奇瑞安·摩斯究竟怎樣了。同時,他意識到自己對這其實根本不在意。

他注意到上方有什麽活動,本能地擡起頭。一群人正站在路邊一排車後面,俯身在柵欄上朝下看。皮埃羅的呼救聲可能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或者更簡單的是,一群遊客偶然停下來欣賞風光,無意中目睹了這次扣人心弦的搭救。讓·盧也轉頭朝上看去,也看到了這些距離他40碼遠的人和汽車。他的肩膀微微耷拉下來,仿佛一股看不見的重量突然壓上它們。

弗蘭克站起身來,靠在樹幹上,慢慢從來路爬回去。他感激地朝那截沒有生命的樹幹投了告別的一眼,就像看一個困難時候出手幫助過他的真心朋友。他的手指感覺著他正抓著的新鮮樹枝,他借助它們,把腳踩上地面,回到了安全的水平世界。

讓·盧和皮埃羅站在他面前。弗蘭克看到讓·盧的綠色眼睛正盯著他。他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可能打贏他。他已經沒有力氣,況且又看到了對手和摩斯在打鬥中的表現。讓·盧想必察覺出他的想法。他微笑了,這是一種突然之間流露出的疲倦微笑。他臉部的這個簡單運動後面,隱藏著弗蘭克只能憑想象來理解的東西:頻頻在光明和黑暗之間,溫暖和寒冷之間切換的一生,在玩笑和充當人和非人的永恒瘋狂困境之間轉換的一生。讓·盧的微笑消失了。他的聲音正是迷惑著他的廣播聽眾的聲音,清澈透亮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