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4頁)

“馬太太鄭重其事叮嚀我:‘尤其現在,整個局勢烽煙遍地,雙方逐角中原,不知鹿死誰手!我估計不出三年,成王敗寇,立見分曉。這一批軍政人物,目前看來顯赫一時,好像前途如花似錦,但都只不過海市蜃樓、曇花一現而已。假如你嫁給這樣人物,豈不是等於孤魂隨野鬼嗎?’”

李麗蘭淒然說道;“我與馬太太朝夕相處,約有半個月。後期,她服了‘生脈散’,這是古代宮廷禦方秘制的。歷代皇帝、後妃,到了快死的時候,心力衰竭,多服此藥。清代乾隆、慈禧,臨終時也曾服它,但都挽救不了他們的垂危性命。馬太太在世的最後一天,似乎知道自己的死期已到,突然長嘆一聲,念出明初江南才子孫賁臨死前寫的兩句詩:‘黃果無客舍,今夜宿誰家?’到了傍晚,夕陽銜山時,她便與世長辭了!馬太太死後,我把她安葬在揚州北郊蜀岡的禪智寺附近,那裏山清水秀,風光優美。”

程科長聽到這裏,驚嘆道:“好呀,麗蘭!你把她葬在蜀岡,真是得其所啊!蜀岡是揚州名勝,唐朝詩人張祜詩中曾說:‘人生又合揚州死,禪智山花好墓田’,你作為她的女兒能夠替她安排這樣好的歸宿,可以告慰你恩師在天之靈了!”

程科長想到馬太太臨終遺囑麗蘭選擇對象的話,有所感觸,不禁黯然寡歡,嘆一口氣。

李麗蘭見程科長神色有異,便問道:“科座,你為什麽郁郁不樂?”

程科長被問,馬上級住沉思,答道:“我想到馬太太之死,不由淒然悲哀!”

李麗蘭頭枕沙發,半眯媚眼,微翹上唇,搖頭笑道:“貓哭老鼠假慈悲!其實你並不是為馬太太之死而傷感,而是為自己將來的前途而擔憂,怕當了野鬼又抓不住孤魂。”

一語破的,程科長驚愕地注視著李麗蘭,沒有發言。

李麗蘭安慰說:“經常留心政治,就能進退自如,何必杞人憂天呢!”

寥寥數語,顯示了李麗蘭絕頂聰明和政治遠見。她寓規勸於安慰之中,恰到好處。程科長不禁擊節稱贊,脫口而出:“沈子良這個金龜婿,不知幾生修到了如此艷福!”

李麗蘭笑道:“管他真龜假龜,艷福不艷福,都不是你的,何必操心!你是名利中人,懂得什麽風流韻事,還是少管閑事吧。”她懶洋洋斜倚在沙發椅上,漫不經心地玩弄著指甲上的寇丹,隨口念出李白寫的《春夜宴桃李園》序中的句子,“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抑揚頓挫,音韻清越。

這是情的挑撥,愛的呼喚。程科長被撩得魂搖魄蕩,正要發作,想不到李麗蘭倏然而起,笑道:“對不起 把客人餓壞了,我上午的任務完成了,該吃飯了!”

程科長這時有點按捺不住,笑說:“我肚子倒不餓,只是……”話音未落,李麗蘭已經按住電鈕,他立即咽住下半截話,危然正坐。

外面條房聞到鈴聲,開門進來。這個茶房年約四十左右,笑容可掬。他恭維地問李麗蘭說:“程太太,有何吩咐?”

“你可準備開飯。”

“好,一切都備好了!”

程科長感到奇怪,笑問李麗蘭:“茶房為什麽稱呼你程太太?”

李麗蘭頑皮地答道:“管他性程姓沈,這都無傷大雅。老實告訴你吧,這是狐假虎威,周圍百裏之內,誰不知道有個鼎鼎大名的程科長?在這種公共場所,沈經理是吃不開的,所以借用一下。不過真的還是真的,假的畢竟假的,不要貪圖便宜,暗自高興。‘程太太’三字掛在你鼻子上也掛不住的。”

一句話,引得程科長哈哈大笑。

這時,那位茶房帶著兩個茶役進來,從蒸籠裏端下菜饌,動作熟練地張羅著,不消十分鐘,午餐就安排好了。他們便辭退而去。

午餐豐盛又可口。

席間,李麗蘭笑對程科長說:“午餐簡慢得很,請科座諸多原諒。”

程科長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麗蘭接口道:你是文人雅士,當然意在於山水之間。”

一句話把程科長風月之念輕巧地推開。一頓午餐,李麗蘭圓熟地應付,使程科長無隙可乘。

飯後,茶房進來,把杯盤撤走,房間裏馬上又恢復常態。

吃過蘋果,李麗蘭請程科長到衛生間洗澡,程科長未便推辭。當他浴罷出來,李麗蘭已不在房裏,而且臥房的門下了鎖,只見桌上放著一張紙條,寫道:慈航:

談了整個上午,深恐科座過度疲勞,請午睡片刻。下午任務繁多,惟恐節目安排不下,看來當繼之以夜,希養精蓄銳,勿負鄙意。

麗蘭

程科長一直把玩這張紙條,字跡清秀,意味深長,雖寥寥幾句,但字字句句都耐人推敲,愈想念有意思,愈嚼愈有味道,他感到春意惱人。由於興奮過度,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久才朦朧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