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10/11頁)

與樓下陸所長的房間相比,樓上陳家鵠的兩個房間——為寢室,二為辦公室——明顯要整潔多了,墻壁粉刷一新,窗明幾凈,什物、擺件也豐富多了,且都已歸位。尤其是辦公室,桌子、椅子、電話、煙缸、收音機、書櫥、文件櫃以及休息的沙發、茶幾,一應俱全,布置得妥妥帖帖。兩個屋角還擺了兩盆水竹,綠得清新,發亮,一派春意盎然的樣子一其實季節已至深秋了,外面的麻柳見風就要丟葉片了。從後窗望出去,一排水杉幾乎光禿禿的,只剩下樹冠還殘留著綠色。

桌上有一只嶄新的深棕色硬殼皮箱,居然還上了鎖。鑰匙在海塞斯手上,他正欲打開皮箱,跟陳家鵠交代工作,陸所長上來攔住他,對他擺擺手,道:“你急什麽,還沒輪到你呢。”說著指了指一面墻,那墻上掛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畫像。海塞斯心領神會,說:“那我先出去一下。”陸所長幫他推開門,“給我三分鐘。”

海塞斯一走,陸所長將陳家鵠拉到那面墻壁前,指著墻上掛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畫像,要他朝著它們舉起右手。

“幹嗎?”陳家鵠不解地問。

“宣誓。”

“宣什麽誓?”

“凡是進黑室工作的人,都必須做效忠宣誓。”

“怎麽宣誓?”

“你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陸所長安排陳家鵠對著自己站好,吩咐他照他的樣子立正,舉起右手。陳家鵠遲疑地舉起右手,按照提示,握緊拳頭,挺胸收腹,腳跟並攏,立正,雙目正視前方。一切就緒,陸所長便開始領著陳家鵠莊嚴宣誓。

“我宣誓——”

“我宣誓——”

“從今天起,我生是黨國的人,死是黨國的魂——”

剛領了一句,陳家鵠就將手放了下來,說:“我不能做這個宣誓。”

陸所長驚異地瞪著他問:“什麽,你說什麽?”

“我不能做這個宣誓。”陳家鵠冷靜地重復道。

“為什麽?”

“我不是黨員,談何是黨國的人?”

“笑話,我的部下怎麽可能不是黨員,我現在就吸收你為黨員,宣誓就是入黨儀式。”

“你同意吸收我,還要我願意申請加入呢。”陳家鵠淡淡一笑,說,“我不申請你怎麽同意?”

陸所長立刻沉下臉,教訓他說:“這是個嚴肅的話題,你不要開玩笑。”

陳家鵠很認真地說:“我沒有開玩笑,這關涉到我的信仰問題。”

“你信仰什麽?”

“民主和自由。”

陸所長說:“我黨以三民主義為立黨之本,民主和自由正是我黨的一向追求。”

陳家鵠說:“恕我直言,以我對貴黨的了解,似乎有相當的距離。”

陸所長不悅地說:“那是因為當前局勢所迫,現在抗戰救國就是最大的民主和自由。”

對此,陳家鵠侃侃而談,說明這個問題他已經思量很久。“你說得不錯,外侮入侵,領導抗戰是所有執政者應盡的義務,今天貴黨如此,二百多年前的朱氏政權、六百多年前趙氏政權,都是如此。今天我站在這裏,跟貴黨可以有關,也可以無關,因為我是中國人。只要是中國人,都有責任來參加這場救亡國家和民族的戰鬥,這並不是貴黨獨有的責任。所以,自然也不能有這種規定,必須先入黨才能做事。”

陸所長皺著眉頭看著他,沉吟半響,方才友好又誠懇地說道:“你這麽說不是為難我嘛,要不這樣,你先宣個誓,入不入黨以後再說。”

陳家鵠非常堅決地搖了頭,“這怎麽行,這是宣誓,怎麽能作假?宣誓都作假,豈不是太荒唐了。”

“那你說怎麽辦?”陸所長不高興地責問道。

“要麽就免了,要麽就修改誓詞。”

陸所長冷冷地看著他,死死地盯著他,像在看一個天外來客。他過去曾吸收過很多人加入他的組織,曾很多次地領著別人宣過誓,可從來沒有一個人敢有如此大的膽子和如此古怪的想法,向他提出如此不著邊際的要求。他不禁又驚愕又憤慨,但同時他也明白,如果他不按陳家鵠的要求去修改誓詞,他是休想讓他低頭屈就的。這家夥剛烈倔強的性格他早就領教過,想起來都讓他厭煩。有才的人都是刺頭!喝過洋墨水的人都是花花腸子!陸所長既惱又恨又煩地訓斥了他一頓,試圖壓迫他就範。但陳家鵠硬是不讓步,不給面子。他的老毛病又上來了,三軍可易帥,匹夫不可易志!最後在海塞斯的調解下,還是陸所長做出了讓步,破天荒地修改了誓詞。

老虎變貓。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一物降一物,碰到一個這麽認死理的人,只好自認倒黴。宣誓完後,陸所長為了體現他剛才失去的權威,嚴正的警告列了一條又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