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隱秘電台(第3/4頁)

恍惚間,一絲線索陡然懸浮於我的腦中,它如此清晰地展現,毫無預兆,即刻便令我心頭為之顫抖:六十年前,當日登島的清軍本來無人生還,至於倭奴究竟是否有人逃出生天,這個目前已然不得而知;可是那天夜裏,繼續登島的木幫和撲盜營卻各有一人未死,他們為何沒有被鐵甲螞蜢所害?難道是因為其中的木幫中人深知安春香的功效,所以才僥幸得以活命?如此推想,幾年前的張樹海、李光明和陳光也都從島上逃了出來,那麽是不是就可以認定,這三人之中也有人深諳安春香可以抵禦鐵甲螞蜢,就是說他們之中或許就有木幫中人?我繼續思量著,加之我們此行,前前後後這三次登島之所以都有人活命,就是因為……沒錯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因為每支隊伍裏都有木幫中人!我禁不住將目光瞟向了皮五,暗自想來,難道,皮五跟此前兩夥人裏的木幫中人真的有什麽千絲萬縷的瓜葛?

我心下怦怦狂跳,本想隨即對杜少謙有所暗示,豈料雙眼剛剛碰上他的目光,就見杜少謙微微皺了皺眉頭,似乎對我的心思有所察覺。我細細琢磨下去,霎時間回想起此前杜少謙望著皮五咄咄逼人的模樣,當真才明白了其中的玄機,原來杜少謙早已對我的疑惑了然於胸,否則也不會無緣無故展露出那番神情。為了掩蓋自己的失態,我忙對杜少謙說:“杜科長,那群鐵甲螞蜢意在守護沙船,過了這麽長時間,想是應該不會再來了。”杜少謙若無其事地詢問了一下皮五,皮五並沒有反對,我們這才拖著僵冷的身子爬起來。

這時候天空已經掛了一層薄薄的黑紗。那群白鷺滿載而歸早就飛離了江心島,恐怕這工夫正不知躲在哪裏飽餐唾手而得的旱鰲。想到此處,我的肚子也跟著咕嚕嚕地叫喚了起來。經過這番連續不斷的折騰,身上的力氣散得蕩然無存,活動筋骨期間,我只覺胸腔裏有一股悶氣直沖頭頂,禁不住連連幹嘔了兩聲。

杜少謙緩步走出凹地,立著身子遙望谷底沙船處,似乎思緒又糾結於此無法自拔。我本想再行催促他盡快下島趕回魁嶺,豈料站在我右側的皮五卻突然扯了扯我,一聲有些慌亂的叫聲隨即迸出:“邱明,你看——”

我撇身扭過頭來,但見皮五指引的地方有一團東西。這物在灌木叢中顯得特別紮眼,只是由於它所處的位置特別,若不是在凹地裏站起身來,根本就很難發現它。於是我快步走上前去,待把它看了個清清楚楚,我的心頭不禁一凜:袍子!與獠牙剃刀在河岸樹林裏留下的那個居然一模一樣!

我無暇顧及其他,伸手便準備抓起來,倒要看看那袍子下面究竟蓋的是什麽;只是與此同時,我卻聽見杜少謙高聲對我喝道:“邱明,慢著!小心有詐!”然而這短促的喝止聲鑿入我耳朵裏卻為時已晚,寬大的袍子扯入手中,一股“哧哧”作響的白煙兒陡然騰地而起……“詭雷!快點趴下!”杜少謙匆忙間叫了一嗓子,躍身而起直接將幹愣著不知所措的我撲倒在地,緊接著我們二人骨碌骨碌地滾入了凹地,雙雙紮進安春香叢中。這連番的沖撞讓我的意識倏地恢復,我連忙死死捂住耳朵,只等那天崩地裂的轟鳴一響……“叮”的一聲清脆,仿佛硬幣掉落在木桌之上。這響動過後,我本以為即刻便會亂石飛濺,可是直到雙手把耳朵摁得生疼,那顆詭雷卻再也沒了下文。但那時我仍舊不敢怠慢,只盯著杜少謙。又過了一會兒,杜少謙慢慢爬起身來,他向白煙兒彌散處靠攏,我這才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而皮五顯然有些驚嚇過度,他甚至沒來得及俯下身來,只是雙腿跪地把腦袋杵進膝間,屁股撅起來老高。

杜少謙邊撣拂著白煙兒邊蹲下身來,接著我聽到他“嘿嘿”嗤笑了兩聲,這笑聲充滿著復雜的意味,像是被嘲弄,又好似帶著兩分慶幸。我見他緊繃的肩膀松弛下來,料想目前已無危險,於是轉身把皮五扯了起來。

皮五跟著我戰戰兢兢地來到杜少謙身旁時,只見杜少謙手中拿著一個鐵罐。這鐵罐是用薄鐵皮彎繞制成的,上面的接縫處清晰可見十幾顆細小的鉚釘,鐵罐之中儼然只有一枚硬幣大小的石子。我再去觀察杜少謙,但見他的臉色異常難看,緊抿成線的雙唇微微抖動,像是拼命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向袍子下覆蓋的東西,這種神情卻又遽爾蕩然無存,變得專注起來……在此後的許多年裏,在我孤獨地顛沛於這片土地的大江南北間,我曾試圖弄清杜少謙究竟屬於哪種人。他曾說過皮五是大喜大悲之人,可他骨子裏何嘗又不是如此呢?只不過他更善於把持,牢牢地將它們深埋在暗處,沉穩卻不呆板,狂熱卻不噴湧……可是,我終究還是沒辦法獲知這些復雜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又或許正是由於它們的含混不清,它們的匯集成流,才使得杜少謙更像是一個誘人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