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巴不得被當成豬(第6/7頁)

“保持安靜。別說話,不然你會吵醒鄰居。”

他用最輕柔的動作,繼續擦特納臉上的血塊。特納謹慎地伸出右手,摸索外套口袋裏的炮銅鑰匙。鑰匙還在。

“你見過這鑰匙嗎?”

“沒有。這真像外交部的作風——”萊爾退後一步,審視自己的作品,“派頭蠻牛去追一個鬥牛士。你不介意把晚禮服還給我吧?”

“為什麽布拉德菲爾德要邀我?”

“邀你去哪兒?”

“參加晚宴。去會西布克龍。為什麽星期二那天晚宴他要邀我?”

“出於同事情誼。不然還會是什麽理由?”

“那個公文箱裏有些什麽會讓布拉德菲爾德那麽害怕?”

“毒蛇。”

“這鑰匙是打開公文箱的嗎?”

“不是。”

萊爾坐在浴缸的邊上。“你不應該幹這一行的。”他說,“我知道你會怎麽回答:會弄臟手的事總得有個人去做。但不要期望我會樂於看到這個人是你。你不只是某個人,這正是你的問題所在。把你的工作留給天生渾噩的人去做吧。”他灰色、溫柔的眼眸裏充滿關懷。“你真是個怪胎,”他說,“別人每天都巴不得被當成聖人,你卻巴不得被當頭豬。”

“為什麽他不遠走高飛?為什麽他還在這裏耗著?”

“他們明天也會問你你為什麽還耗著。”

特納在萊爾的長沙發上攤開手腳。他手上拿著杯威士忌,臉上塗著從萊爾家大型藥箱裏取出的黃色殺菌藥膏。他的帆布袋子擱在屋子一角。萊爾坐在一架大鍵琴前面,但沒有彈,只是撫摸琴鍵。那是18世紀的東西,椴木材質,頂部被一些熱帶的太陽照得褪色。

“你駐哪裏都會帶著這東西?”

“我從前有一把小提琴。它在利奧波德維爾69解了體。膠水融掉了。”他淡淡地說,“當膠水融掉,一個人想要繼續追求文化就會難得要命。”

“如果利奧真是他媽的那麽聰明,為什麽他不遠走高飛?”

“大概是因為他喜歡這裏。”

“又如果他們真他媽的那麽聰明,為什麽不帶他走?”

“大概是因為他們還不知道他脫了隊。”

“你在說什麽?”

“我是說大概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他已經逃跑。沒錯,我不是特工,但我卻是個人,而且了解利奧。他的個性極端倔強。我不能想像他會完全聽命於他們——如果有一個‘他們’的話,這是我懷疑的。他不是個奴才性格。”

“我一直嘗試把他嵌到這個模子去,但就是嵌不進去。”

萊爾用一根手指彈了兩個音符。

“說說看,你希望他是個怎樣的人?好人還是壞蛋?還是說你只是希望有偵查的自由?你希望些什麽,對不對?因為有一些什麽總比什麽都沒有好。你就像那些示威的學生:你受不了真空狀態。”

特納閉著眼睛,陷於沉思。

“我猜他死了。”

“但他到今天早上還沒有死,不是嗎?”特納說。

“而你不希望他處於不確定狀態。那讓你不舒服。你希望看到他起飛或著陸。你容不得模糊,對不對?我猜這就是追捕極端分子的樂趣:你想查出他們有什麽信念,是這樣嗎?”

“他還在跑路,”特納繼續說,“他在躲誰?我們還是他們?”

“也許他根本沒有在躲誰。”

“帶著五十份档案而沒有躲誰?高見。”

萊爾隔著大鍵琴的琴頂打量特納。

“你們是兩個互補的人。看到你我就會想到利奧。你是撒克遜人。大手,大腳,大心,理性,利奧則是另一種路數。他是個演奏者。他穿我們的衣服,說我們的語言,但只是馴化了一半。我猜你我是同一邊的:我們都只是音樂會的聽眾。”他蓋上大鍵琴。“我們是瞥見、伸出手然後又退卻的人。我們身上都有個利奧,但這個利奧在我們二十多歲時就死掉了。”

“你二十多歲時的憧憬是什麽?”

“我?指揮家之類的吧。”萊爾站起來,用一根黃銅鑰匙把琴蓋小心鎖好。“我甚至不會彈這東西。”他說,用優雅的手指輕拍褪了色的琴蓋。“我告訴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學會,去上課或找本書來自學。但我不是真正在乎。我已學會怎樣將就著生活下去。就像大部分人那樣。”

“明天是星期四,”特納說,“如果他們還不知道他已經叛逃,就會到接頭地點等他,對不對?”

“大概吧,”萊爾說,打了個哈欠,“問題是他們知道接頭地點,而你不知道。”

“不盡然。”

“怎麽說?”

“我們都知道你在哪裏碰見過他,就是一個星期四下午那一次。他帶珍妮·帕吉特去的是同一個地方。看來那地方對他來說是個理想的狩獵場。”

萊爾一動不動地站著,手裏還拿著鑰匙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