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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退休生活過得怎麽樣,喬治?”拉康問道,好像是對著一個耳聾的老姑奶奶在大聲嚷嚷,“你不感到與世隔絕嗎?要是換了我,是會有這種感覺的。惦念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老夥伴。”

拉康的個子又瘦又高,態度生硬,有些孩子氣,據圓場才子海頓說,是個教會和間諜圈子裏的人物。他的父親是蘇格蘭教會的顯要人物,他的母親出身貴族。有時比較時髦的周日報紙寫到他,說他是“新派人物”,因為他年輕。他臉上因為刮胡子太匆忙有些刮破了。

“我過得很不錯,謝謝你的關心。”史邁利客氣地說。為了要再敷衍幾句,又說:“是啊。是的,我當然很惦念。你呢?一切順利嗎?”

“沒有什麽大變化。一切非常順利。夏洛特得到了羅迪安學校的獎學金,這很不錯。”

“那很好。”

“你的太太呢,她還是很漂亮吧?”

他的表情也有點孩子氣。

“是很漂亮,謝謝你。”史邁利很灑脫地想用同樣的口氣回答。

他們都看著那個雙扇門。他們聽到遠遠傳來了瓷磚地上的鏗鏘腳步聲。史邁利猜,是兩個人,都是男人。門打開了,出現了一個半明半暗的高大人影。史邁利一眼又瞥見了後面還有一個人在照應,黑頭發,矮個子,但是進屋子的只有前面一個人,一進來就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把門關上了。

“請在外面把門鎖上。”拉康叫道,接著他們聽到了鑰匙鎖上的哢嚓聲,“你認識史邁利的吧?”

“是的,我認識。”那個人影從陰暗處向他們走過來時說,“我記得他曾經派給我一次任務,是不是,史邁利先生?”

他的聲音像南方人一樣柔和,但無疑有殖民地的口音。“我是塔爾,先生。檳榔嶼來的裏基·塔爾。”

爐火一閃,照亮了他半邊臉上不自然的笑容,可是卻把眼眶照成了一個空洞。“還記得嗎,一個律師的兒子?你一定記得,史邁利先生,我的第一片尿布還是你換的。”

這時奇怪的是,他們四個人都站著,吉勒姆和拉康在旁看著,好像教父教母一樣,而塔爾握著史邁利的手,握了一次又一次,最後為了拍照又握一次。

“你好嗎,史邁利先生?見到你真高興。”

他終於松開了史邁利的手,轉身到指定給他的椅子。這時史邁利想:是的,遇到裏基·塔爾這號人,這種事情很可能發生。遇到塔爾這號人,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他想道,我的上帝,兩小時之前我還在對自己說,我要在過去之中尋找庇護。他感到口渴,心想這可能是恐懼的緣故。

十年?十二年以前?這天晚上他很難有什麽時間觀念。那時,史邁利的任務之一是審查新人:未經他點頭認可,誰都不能入選;未經他在課程表上簽字,誰都不能受訓。冷戰正熾熱,剝頭皮組的人員供不應求,圓場在國外的常駐人員奉海頓之命物色人選。雅加達的斯蒂夫·麥克爾沃提出了塔爾。麥克爾沃是個老手,以航運代理商為掩護,他看到塔爾喝醉了酒,怒氣沖天地在碼頭上到處找一個拋棄他的小姐,名字叫做羅斯。

據塔爾自稱,他和一夥比利時人混在一起,在各島嶼和北方海岸之間走私槍支。他不喜歡那些比利時人,對走私槍支也感到厭倦,尤其叫他生氣的是,他們搶走了他的女朋友羅斯。麥克爾沃估計他可以接受紀律的約束,年紀也輕,可以訓練,幹那些剝頭皮的勾當,他們平時躲在陰郁的布裏克斯頓學校圍墻後面,必要的時候出來幹那種暴力勾當。在經過了必要的調查以後,他們把塔爾送到新加坡復查,然後又送到沙拉特的訓練所三查。這時史邁利插手進來,擔任一連串面談審查的主持人,這種審查有時是很不客氣的。沙拉特是個訓練所,但地方很寬敞,還可以充當其他用途。

塔爾的父親是住在檳榔嶼的一位澳洲律師,母親是戰前從布拉德福跟著一個英國劇團到東方去的小演員。史邁利還記得,做父親的天性好傳播福音,常常在當地的教堂裏講道。做母親的在英國有犯罪的記錄,不過不嚴重,塔爾的父親大概不知道,要不,知道了也不在乎。戰爭爆發時,為了年幼的兒子,夫婦倆疏散到新加坡。幾個月以後,新加坡淪陷,裏基·塔爾就在樟宜監獄裏於日本人的監視下受教育。在樟宜,做父親的遇到人就傳播上帝的福音,如果日本人不迫害他,和他一起關著的人也會樂意代勞。戰爭結束後,一家三口回到檳榔嶼。裏基想讀法律,但他更常幹的還是觸犯法律。做父親的一時生起氣來,狠狠地揍了他一頓,想把他靈魂中的罪惡打掉。塔爾離家出逃,到了婆羅洲,十八歲就成了個正式的槍支走私販,在印尼群島周圍無險不冒,麥克爾沃就是在這時候遇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