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3(第2/3頁)

悶在房間裏又沮喪不堪,於是我出門去散步。“反恐戰爭”聽起來毫無特色,就跟“反毒戰爭”一樣,而從個人經驗,我知道反毒戰爭有多麽失敗。日內瓦的街道上空曠無人,酒吧都悄然無聲,有軌電車空蕩蕩的。稍後我聽說,從悉尼到倫敦,各個大城都是如此,好像整個西方世界因為同情美國,所有的燈光都暫時黯淡了下來。

我走過名為“英格蘭花園”的湖畔公園,經過一群怨嘆著沒生意的摩洛哥毒販,有一會兒還火大起來,考慮要朝他們開槍。我沿著湖畔的散步大道走著,正前方就是那個豪華的小村科洛尼,全世界半數的騙子,都在那裏有房子。我在一張湖畔的長椅坐下,看著湖對岸的聯合國—被泛光燈照得一片明亮,但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聯合國大樓往南,幾乎就在湖岸邊,有一片灰色的巨大建築物,就是威爾遜總統酒店,可以俯瞰日內瓦最受歡迎的那片沙灘,視野絕佳。每年夏天,沙特阿拉伯人和其他富有的阿拉伯人就會付天價訂下正面的房間,以便觀看裸著上身的女人在草坪上享受日光浴。房間裏有藏酒豐富的迷你吧,簡直就像是阿拉伯版的高档脫衣酒吧—還不必付小費。

盡管此時很晚了,大部分房間的燈卻還亮著。我猜想他們明白接下來沒有搞頭了,於是正在收拾雙筒望遠鏡和行李,準備搭明天最早的班機回家。

但無論西方到底會對一般阿拉伯人采取什麽報復手段,有件事很確定—過去十二個小時所發生的事件,是史上最大的情報失敗之一。美國這個耗費巨資的情報網,其首要目的就是要保護國土,而從“珍珠港事件”以來,這些強大的情報組織從來沒有搞砸得這麽慘,又這麽公開過。

我坐在涼爽的日內瓦黑夜中,無意指責任何人—我們每個人都有錯。我們全都受雇於國家,我們全都有責任。

但是我們所服務的總統和國會議員也有責任,我們的預算和行動優先級是他們決定的。不像我們,他們至少可以公開發言,但我猜想,美國人民如果希望他們任何一個人道歉,那可有得等了—或許再過一千年吧。

起風了,從阿爾卑斯山脈吹過來,帶著雨水的氣味。回我的飯店要走很遠,我最好現在就起身出發,但是我沒動。

即使當時還沒有人想到,但我很確定,很快地,化為廢墟的地方,將不僅只有曼哈頓下城而已—這個國家的整個情報結構都將拆散。如果你想重建,就非得拆散不可。諜報世界的一切再也不會一樣了,尤其是“空降師”:政府官員再也沒有興趣暗中監控特務世界,以後他們唯一有興趣的,就是暗中監控另一撥人。

今天早上我如常起床,但到了晚上的入睡時間,整個星球已經截然不同了:世界並沒有在你眼前改變,而是在你背後悄悄改變。

全新的情報世界即將誕生,但我沒有所需的語言或行動技巧去應付,所以我發現自己就像馬可斯·布榭一樣,忽然來到一個岔路口。不確定眼前有什麽樣的未來等著我,不見得是要追求幸福,但如果能有成就感也不錯。我迷失了。我得問自己,我究竟想要什麽樣的人生。

獨自坐在風暴逼近的湖畔,我回顧過去幾年,即使找不到答案,希望至少能找到一個往前走的方向。從過往浮現的,是泰國一個叫作坤戎的小村,離緬甸的邊界很近。回想起來,這個記憶多年來一直在黑暗深處等著我,知道現身的一天總會到來。

那是一個沒有法紀的蠻荒鄉間,離盛產罌粟的“金三角”不遠。我在這一行剛起步時—當時我剛派駐到柏林一個月—曾被莫名其妙派到這裏。坤戎的一切都跟其他原始的山間小村沒有兩樣,只除了深入叢林五千米處,有一連串冷酷的煤渣磚建築物,周圍用通電鐵絲籬笆圍起來,還有瞭望塔看守。

表面上,這是全球定位系統的一個中繼站,但其實,這裏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秘密監獄。這類美國人所設的集中營雖然被嚴厲禁止,但其實還是存在:由於地處偏遠,就可以用來關押一些在美國不能合法拷打的囚犯。

這個黑牢裏有個警衛死了,通常該由東京辦事處負責處理。但當時他們忙著另一樁間諜的醜聞,於是我就離開歐洲,搭乘螺旋槳飛機來到一個叫湄宏順—別名“三霧之城”—的地方。

要去那個衛星定位系統的中繼站,通常只要再搭一小段直升機就行,但此時是夏日的雨季,而“三霧之城”的別號可不是徒有其名。於是我跟一個家夥(我想他是當地的鴉片大王)租了一輛豐田四驅車,朝著坤戎的中央情報局黑牢駛去。

經過了壯闊的高山地帶,我來到一個老舊的渡口。眼前的河水因為雨季而水勢洶湧,渡河的唯一辦法就是橫水渡—兩岸間有一條固定的鐵纜,船夫拉著纜繩讓船橫渡。這條河往下遊,將會匯入大名鼎鼎的湄公河—許多秘密行動和越戰期間眾多美軍的悲慘戰役,都曾發生在這條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