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1

特拉司的兩個兒子還在搜尋停車場時,撒拉森就已經找到了他要找的那條路。他轉進去,關掉凱迪拉克的車頭大燈,立刻就被那條布滿坑洞的漫長柏油路吞沒了。

這條馬路的一側是一個市立垃圾場,撒拉森一路開得很慢,以確保不會驚起成群的海鷗,或是嚇跑那些長期徘徊在這裏的野狗。馬路的另外一邊是灌木叢生的荒地,上頭僅有的地標就是一些廢棄的車子,還有一條充滿了蘆葦和河水惡臭的運河。

撒拉森減速來到一面鐵絲網圍籬前,車頭穿過一道開著的柵門,然後在一條死巷裏停下來,這裏是某個樂觀的房地產開發商一度稱之為工業園區的所在。面對著馬路的,是幾棟破爛屋子圍起來的汽車修理場—大概是專門收了贓車予以分解的黑店;還有一家屋頂很低的倉庫賣二手洗衣機,以及五間改裝後的車庫,現在是用來加工羊肉的工廠。對於食物,有時候你最好不要曉得是怎麽來的。

由於疼痛、緊得像絞殺繩般繞著他脖子的安全帶、沒消毒的手術刀所造成的發燒和感染,此時特拉司已經陷入了扭曲和迷幻的意識不清狀態。撒拉森打開車門,解開安全帶,把他拉到那片腐爛的寂靜空地上。吸入肺中的溫暖空氣讓特拉司恢復了一點現實感,他設法站直身子,搖搖晃晃。

“你那個絞殺繩弄得很好,非常專業。”他受損的喉嚨說,然後垮在破爛的柏油路上,開始低聲斷斷續續地說著破碎的字句,有關上天和看到天堂的亮光。

撒拉森知道原因:就像有些人手臂被截肢後,還是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失去眼睛的人也常會看到壯觀的光芒。撒拉森讓特拉司留在自己的北極光幻覺中,自己去車後頭拿了他需要的東西,然後拖著特拉司的衣領,來到一個裝滿肉類殘渣的大型垃圾箱旁邊。

在蘆葦和矮小的灌木叢間,他看到一些原始的形影在移動—比一團團陰影大不了多少—知道那些野狗朝這邊移動了。比較健壯的野狗最喜歡那些肉類垃圾,而現在他們聞到了汗與血的氣味,知道有動物受傷了,而且是大型動物。

撒拉森把特拉司撐靠在垃圾箱上,從冰塊盒裏拿出那兩顆眼珠,塞回特拉司的眼眶裏,然後迅速拿一塊破布纏繞著特拉司的頭部。那塊看似肮臟的蒙眼布,真正的功能是把眼睛固定好位置。

特拉司灼痛的傷口忽然感覺到一陣冰涼,萬花筒般的繽紛光點退去,在瘋狂中,他以為有人正在照料他的傷口。他當然想殺掉加害者,但眼前,就像大部分遭受折磨的人一樣,即使是一點點恩惠,他都感激不盡。“謝謝你幫我包紮傷口。”他低聲說。

想到那塊簇新的白布,他的精神振作起來,注意力轉到那個令人窒息的惡臭上,混合了血、嘔吐物、糞便的氣味。從以往當過秘密警察的經驗,他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被拖回牢房裏了。很快地就會有人來脫掉他的衣服,拿著水管沖他。獄警不會去碰這類身上有屎的囚犯,所以應該是派兩個女囚來。

通常獄警會逼女囚光著身子來做這種事,然後,等到她們離得夠近,特拉司就得記住設法摸一下—警衛們看了總是大笑。他聽到一聲金屬的脆響,因而暫停下來。那聲音好熟悉,像是……像是……然後他想到了,在發燒中笑了起來—那像是手槍扳起擊錘的聲音。這太荒謬了—不會有人在牢房開槍殺人的,那會搞得一片臟亂。何況,如果他們要處決你,幹嗎還照料你的傷口呢?不,一定是別的聲音。

“誰在那裏?是誰?”他以自認堅強但友善的口氣喊道。

唯一在場的人—拿著一把阿富汗時代的手槍,是他從冰桶底部的秘密夾層裏拿出來的—聽到他啞著嗓子發問,聲音很含混又幾乎聽不到,根本不理他。撒拉森站在六英尺外,他判斷剛好夠遠,不會被骨頭和鮮血濺到,然後瞄準了特拉司蒙眼布的左眼。

特拉司很確定牢房裏還有另一個人,他保持完全不動,竭力想聽清楚。撒拉森知道再也不會有更好的時機了,他扣下扳機。

啪!特拉司感覺到痛……然後再也沒有感覺了。一道鮮血和骨頭碎片和腦漿從他後腦穿出,同時撒拉森感覺到身後一陣匆忙奔跑的動靜,趕緊轉身看。是那些野狗被嚇得尋找掩護。

撒拉森又轉回身來,瞄準了再度開槍,這回擊中了蒙眼布的右邊,很幸運地,摧毀了那對眼球曾被開刀切除的任何痕跡。他希望調查人員以為特拉司下班後忘了東西,又回到辦公室,第二度離開後,才被搶劫並綁架。這麽一來的話,他們根本不會想到那棟大樓裏有任何東西失竊。

當然了,他們知道得愈少愈好,就因為這個目的,他很高興聽到野狗又回來了,在黑暗中大步奔跑,急著要拿剩下的證物飽餐一頓。等到那些狗開始大吃,撒拉森已經把凱迪拉克停在汽車修理廠後方最黑暗的角落,他確定任何不經意看到的人都會以為那只是一輛等著分解的車子而已。他手套沒脫掉,從休旅車的後方拿出所有可能會引起刑事鑒識專家興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