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幕 屠殺(第3/4頁)

“來人,滿酒擺上!”羅恒招手。半瞎陳端來一只托盤,其上置著四只青花大碗,當中盛滿清酒。惑於這酒香,初九昂起身子使勁吸了一口氣。

“羅某今日是來為聶大人傳話的。”羅恒佝僂著腰,嘴唇開合,聲音似冷泉水般淌出,“這酒不算好酒,十文一碗,喝了,那是貧賤之交。這碗卻是好碗,景德鎮的青花遊魚瓷,百文一只,喝了,那是君子之交。不過,這四碗酒裏有三碗淬了劇毒,活路只有一條,喝了,那是生死之交。結果如何,你們四人各安天命吧。”

“你們什麽意思?!”列缺嘶啞道,掩飾不了虛弱。羅恒避開他迫人的視線,溫和的臉孔像蒙了一層迷霧,轉對地上三人問道:“你們先來?”

江二三使勁搖頭,抱起膝蓋蜷縮成一團。初九死盯著羅恒好一會兒,突然叩地狂笑,拍了江二三一掌,引得眾獄卒紛紛拔刀警戒。初九亦不管不顧,宛如一只被廢去手腳的野獸快速爬向托盤,端起一碗一飲而盡。好酒!初九仰天倒下,像酣飲了一宿般痛快地眨眨眼。

“吐出來!初九!把酒吐出來!”列缺偏偏在高處俯瞰。他非神佛,如何能俯瞰眾生而無動於衷?初九向列缺伸出手,仿佛想握住珍貴之物。昏暗中,他的鋼牙閃著寒光,五臟六腑正在斷裂,可他咬緊牙關一聲沒吭。“我尋到他了,可他不是我!”列缺道。“是嗎?算了。”初九平靜地合上眼,以清醒的意志結束了混沌的一生。半瞎陳將手探了下他的脈象,向羅恒確認點頭。江二三不禁悲鳴出聲,憤恨地盯著羅恒,卻遇上一道如視螻蟻的目光。“下一個,誰?”“你沒有私自處刑的權力!”列缺吼道。“你也沒有。”羅恒一字一頓道。哭聲突兀地止住,江二三張開瘦骨嶙峋的大手拭去淚水,轉瞬露出深邃的目光,化為江雁。“世人皆不容我,我只對你俯首朝拜。”江雁溫柔地撫摸了下七七的臉頰,端起一碗仰頭灌下。

獄卒們屏息等待著,一如下注後的賭徒死盯著骰蠱下的點數,盒蓋揭開,謎底泄露,只見江雁臉上血色緩緩退去,須臾,像石碑般直直倒下。“江二三你又騙我,疼……很疼啊……”江雁反抱著自己,止住呼吸。

半瞎陳又一次向羅恒點頭。現在只剩七七了,她含笑看了眼列缺,毫不猶豫地向余下兩碗伸出手。“不!我選!讓我選!”列缺費力掙紮,手腕反被勒得更緊。“不,我選。”七七平靜道。“究竟誰選?”羅恒道。“我!”列缺道。“我不要你選。你忘了?你已經救過我一次了。如果不是你從春梅身上偷到鑰匙,我們怎麽能逃出去?可是不對啊,我明明看見你死了……”七七將手掐住心臟道,“你的心被放進紅盒子裏了,我把它塞回去,還拼命叫你,可你還是不動,一動不動……”七七仰望著列缺淚珠如漣,“那,那你是誰?”

“我是——”

“噓!別說!別讓他知道!”七七忙指向羅恒,眼中似有星辰閃耀,“以前他背後只有一只鬼,現在變成五只了!都是厲鬼!你不要告訴他,他是騙子!”說罷,她端起一碗喝掉,迅速閉上雙眼。可等了許久,卻沒倒下。“你活了。”半瞎陳幽幽道。七七向列缺燦然笑著,端起最後一碗喝幹。“啊——”列缺驚悸大喊,眾人皆傻在原地,反應過來時她已墜倒在地。流血的耳畔消弭了一切聲音,七七聽不到列缺的呼喊,聽不到獄卒的騷動,更聽不到內臟正被攪碎……小光死了。她一生所愛,藏起來舍不得被任何人觸碰,又怎麽舍得離開?即使牢獄將兩人阻隔兩邊,她也從未斷過伸手撫摸他的念頭。人們欺負她只有七歲孩童的智商,男人們在她身上任意索求,她從一處流落到另一處,卻只遇見過這一個對她溫柔相待的男人。

羅恒割斷繩子放下列缺,他含淚爬向七七,因為雙手鎖於身後,只好躬起身子將她納入懷中。世間色彩漸而褪卻,僅剩列缺凝神的雙眼。七七見到了小光,就在這個名叫列缺的男人身後,像跟隨他的一縷幽魂。在她漸漸發散的瞳仁裏,小光和列缺合為一體。

“沒關系,去吧,是我們令你受苦了。”列缺在七七耳畔輕聲說。彌留之際,她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安然閉眼。羅恒示意獄卒們清理四下,就要走。“站住!”列缺道。“你可以活了。”羅恒漠然道。“前輩,這就結案了?此案還有一個疑點,臘月十八的夜裏春梅究竟做了什麽,為何恰巧逃過一劫?”羅恒嵴背一抖,緩緩回頭對上列缺透徹如玉的雙瞳,那目光正與七七一樣,正看著他背後的虛空。

月落烏啼朱雀堂中影。

窮極玄渥審辨幽明。

一川煙雨落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