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頁)

說罷,一只手由那簾內伸了出來。

手指徒然伸長,迅如閃電,只向齊殃胸口一撈,便已攥著了什麽,縮回簾內。

齊殃大驚,以手探胸口,空空如也,起身喝道:“還我!”

簾內的孟婆大笑起來,那笑聲竟由蒼老漸漸轉為年輕;莊內燭火紛紛無人自亮,照得莊內亮如白晝;此即如有風至,重簾紛卷,蓮開次第,那孟婆方於簾後顯出全相,竟是一美貌娘子,雙十樣貌,寶妝華髻,靨比春桃,雲堆翠鬢,酥白一個胸口,恍恍然艷光普照。

齊殃一時看的癡了。

眾鬼亦低呼驚艷,瞧那美貌的孟婆微微一笑,緩緩攤開手掌,那掌心之中,原來握一柄金釵,對齊殃笑了一笑,道:“你這武夫,隨身攜只女人的釵作甚?”

聲音十分嬌媚,攝人心魄。

齊殃定一定神,雙目圓整。

“唯……唯此釵,不能予爾!”

置若罔聞,孟婆只就著燭火,將那釵翻來覆去瞧個仔細。

只見那釵赤金打造,丹鳳回頭,火光中瑩瑩發亮,然而釵頭染血,十分蹊蹺……斑斑點點,皆是前情舊怨。

孟婆的明眸轉了一轉,且不理論,便將那釵簪於發上,於銅鏡之內瞧瞧自己,攬鏡自賞,自戀一番,便伸手點點面前一卷書簡。

那書簡自於桌上徐徐展開。

“冥府有陰陽卷,陰卷冊爾生死壽夭,乃是天命;我這一卷麽,是陽卷……載人一生功過。竹簡無字,待爾書成……”

無字的竹簡上竟生出密密麻麻的字跡來。

字小,齊殃瞧不清楚。

只好看那孟婆低頭瞧著書簡,一時嘆息,一時又嘻嘻發笑。

莊內眾鬼皆斂聲屏氣,思忖自己這一生,可做過壞事?

竹簡無字,待爾書成。

孟婆笑吟吟瞧了半晌,方擡頭,乃對齊殃笑道。

“此處記載,你於戰場之上,殺三十七人啊?”

齊殃笑辨道:“吃兵餉的哪有不背人命?若不殺人,亦早被人殺了!”

“七年前你卸甲歸家,卻又為何殺了鄰村一家老小十數人啊?”

“……”

“手段殘忍,放火燒宅,逃逸至死……”

齊殃的額頭慢慢沁出一點汗珠。

孟婆回首於鏡中正了正那釵,口中道:“這鳳頭釵,乃是那家主母之物。”

齊殃緩緩低頭。

逃了這半生,逃到死,到底逃不過。

往事上湧,湧在喉頭,半晌,擠出一句話。

“這釵……是我的。”

“出征前,我賣了耕牛,請頂好的金匠打了這釵……贈與阿鳳的……”

“阿鳳,便是那家主母?”

阿鳳。

“她說……待我歸來,便與我成親。”

“她沒等你?”

她沒等。

孟婆柔聲軟語,齊殃只垂頭,瞧定那碗孟婆湯。

湯水粼粼有光,像吹皺一池春水,水邊種一片桃林,每年春風一吹,桃花便開了,桃花一開,萬物春`情勃發。村裏的少年們一早聚於水邊,候到日上三竿,便見少女們結伴而來,“求桃”。新桃花系上二尺長的紅線,桃花樹下,月老保佑,來年嫁個好人家。

這日裏,少女們悉心打扮,穿新衣,耳畔垂珍珠,頭上插玉簪,腳下也踩了新鞋,鞋尖綴了紅絨球兒。豆蔻年華的少女,堪與桃花爭艷。

見少女們進入桃林,少年們便扯開喉嚨,大喊各自心上人的名字。

碧桃,彩珠,蓮心,二丫頭——

被喊到名字的少女佯做不知,漸漸也你推我搡,嬉笑起來。

喊“阿鳳”的最多。

這阿鳳於女伴之中分外寒酸,只穿家常舊衣,她家窮,沒錢買新衣插戴,摘了新桃花,插於發上,然而荊釵布衣,不掩麗色。

阿鳳不肯回頭,因沒聽到心儀的少年,那一聲喊。

阿鳳心儀的,便是年少的齊殃了。

齊殃也夾在少年之中,他家窮,也有點自卑,他不喊。

他不喊,他沒來?

有點心焦,耐不住,阿鳳偷偷往少年群中瞧一瞧。

她看到他,隔著一池春水,二人都瞧見對方。

阿鳳瞧見齊殃愣愣一雙眼,額頭上滲出的細汗。

春風一吹,阿鳳頷首低眉,嘴角露淺淺兩個梨渦。

家常舊衣,頭發烏黑,桃花粉艷,襯著粉嘟嘟的面頰……桃之夭夭,妁妁其華……

齊殃眼裏,只有阿鳳,最好看。

阿鳳想要一只釵呢!

七月,征兵令下來了。

齊殃賣了耕牛,大汗淋漓地站在城裏的金鋪內。

打只鳳吧!

鳳不好打,要貴二百錢。

有點心疼,想了又想。可是她叫阿鳳啊!

細細地選了樣子,赤金打造,丹鳳回頭……

像桃林裏的一個回首,頭發烏黑,桃花粉艷,桃之夭夭,妁妁其華。

阿鳳,你戴著這釵,待我回來娶你……

再見到她,已是十五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