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結果,待將那王小鹿的身子熬湯剁碎,烹煮成羹,已經足足過了三個時辰。
我將那一罐湯水端上飯桌,這鬼瘦,無甚油水,煮出一罐清湯寡水,淡然無味,實在無甚味道。想起阿娘說的,咱孟婆能吃的,都是些極惡之鬼,哪裏有些好吃的,命該如此,無可奈何,起碼可以果腹,我便微笑面對。
微笑將那罐湯端上飯桌,端正坐好,於那湯罐內撈尋鬼爪子,左右尋不到。
便聽趙吏在旁邊不滿。
“好臭啊……你這湯,哪個鬼喝的下?”
他正圍著我那熬湯的大鼎轉悠,邊搖頭,邊拿塊手帕捂住鼻子,還朝裏瞧了瞧。
我專心找爪子。“臭就臭些,你又不喝,那些鬼喝了便不記得臭了……手呢,我最愛吃手,怎麽沒了……不是煮化了吧?”
遍尋不獲,只得放棄,看準一塊整肉,撈起待嚼。
便聞一聲尖叫。
那王小鹿的頭被我擱於灶台之上,尖聲哭叫:“啊哦喲!伐特了!孟婆切寧了啊!”
趙吏走過來恐嚇:“再嚎,把你的頭也煮了!”
王小鹿閉嘴不言。
趙吏問我:“怎麽不一起煮了!”
我瞧了眼王小鹿,實在醜陋,毫無食欲。
“那頭,吃不下……”
便將那王小鹿的一塊肉塞入口中,連筋帶骨,嚼起來咯吱作響,實在難吃。
王小鹿雙目緊閉,眼中留下兩行熱淚。
我看一眼趙吏,他正施施然落座。
趙吏時常撇了眾鬼差,一個人來我這孟婆莊,一坐便是許久,想是喜歡我,不敢告訴我。
我當下心喜,王小鹿的肉也覺好吃許多,邊嚼邊問:“趙吏,你許久未來看我,是否又去了人間?”
趙吏懶懶瞧我一眼,嗯了一聲。
我朝他挪挪屁股:“那你去了何處?有何景致?”
趙吏掃了我一眼:“去了何處,便告訴了你,你也不知道,你又去不得人間,一直追著問這些做什麽?你每日送那些鬼,都是人間來的,何必問我。”
態度十分惡劣。
我嘆一聲。“若能去人間看一看,不知有多麽開心……我知人間有四時風物,有山花遍野,不似我這黃泉,只有這一朵曼殊沙華,又不開花……”
趙吏瞧了眼面前那盆曼殊沙華,面露鄙夷,拿手指彈了一片焦黃的葉子:“開個屁呀,這還開花?快死了吧!”
我忙護住曼殊沙華,道:“我還想問你?都快三百年了,我日日細心養護,如何還不開花?”
趙吏瞧著我:“怪了?這如何問起我來?”
我瞧著趙吏,一時啞口無言。
趙吏盯住我的臉,面帶狐疑,端鼻朗目,檀口含丹,仍是二百多年前的故人模樣。那時,他仍叫做無名,仍是一個和尚,於一個大風之日,攜一枚曼殊沙華之種,來了我這黃泉孟婆莊。
那日無名殺我阿娘,被鬼差押下地府,自此,世上再無名,再後來,地府便多了一個鬼差,名喚趙吏。
眉目依稀,趙吏分明便是無名,阿娘叫我不要恨他,我便聽話,但他前事不記,忘得徹底,活像喝過一碗孟婆湯,重新來過一回人生,我有時於他身後偷偷喚聲無名,他從未回頭,果真一入地府,再無歸路。
阿娘講過,凡人生老病死,死後即入輪回,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循環往復,魂魄永存,但凡鬼差者,生前皆有大執念,自願將魂魄押給冥王,於冥府當差,沒了魂魄,便不入輪回,真正舍生忘死,可保青春不老,但若不幸身亡,頃刻灰飛煙滅。
只是我未見過一個鬼差,像趙吏這般,前身之事,皆盡忘卻,不知為何。
但我記得,那日無名眼角一行淚,他說,值得。
既然值得,大概求仁得仁,他忘了一切,我何必揭人傷疤。
但是忍不住嘟囔一句:“還說是來自佛土的曼殊沙華,竟然不開花。”
趙吏指指我懷中曼殊沙華,一盆枯枝敗葉。
“那你又是從哪得來。”
我決定沉默到底,不再說話。
見我不回答,趙吏亦不追問,默默望向窗外,窗外映著一片黃沙,天高雲淡,那黃泉的天之上,便是人間了。
有時趙吏忽然就會這樣,目光深沉,默默無語,令我想起無名。
我們沉默良久。
趙吏忽道:“之前阿茶說,想讓你我二人結為夫妻……此時,我想……”
我一聞此言,忙湊到趙吏身邊,呲牙笑道:“何日可以成親?”
趙吏推開我:“你覺得……可以啊?”
“挺好啊,你胸那麽大……”
趁機揩油,抓了趙吏的胸一把,捏了又捏,彈性真好。
趙吏把我的手從自己的胸口上拽開,放回桌前,好言相勸:“哎,三七,你看,我這個人,生來不近女色……”
放屁。
“瞎說什麽啊?講你之前睡了個女鬼,叫什麽來著,再之前,你還睡了好幾個!講全冥界都知你喜睡女鬼,且老弱不挑,肥瘦不忌,胃口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