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張兄,你割了

俗話說,不到長安,不知道官兒小。

還有一個笑話說,某日一輛馬車在朱雀大街上失控,沿途撞翻了十個行人,其中八個是六品,另外兩個是朝議郎。(注:朝議郎,正六品)

然而,六品官兒在長安城內雖然多得如過江之鯽,某些要害部門的六品,地位卻與別處的六品不可同日而語。

張九齡最近,恰恰就剛剛升任了這樣的正六品,大唐吏部員外郎。

所以,他在張潛家大門口一露面兒,效果立竿見影。久在京畿周邊各縣討生活的胥吏魏某,光從袍服顏色和腰帶的制式上,就知道這人自己惹不起。再看到張九齡手裏捧著的絲帛軸套之顏色和樣式,以及跟在張九齡身後的隨從規模,便果斷磕頭認錯,逃之夭夭。

“愚兄這回托用昭的福,苦盡甘來,被聖上擢升到吏部出任員外郎。今日恰巧無事,就主動請纓,把聖上封賞用昭的聖旨,給送了過來!”見了張潛的面兒後,張九齡也不繞彎子,直接用雙手把絲帛軸套上的絲絳解開,小心翼翼地從裏邊取出了一份暗黃色的絲綢卷軸。

“子壽兄……”饒是心裏已經隱約猜到了此人是為了那酒精消毒術的試驗結果而來,張潛依舊大驚失色,用目光上下打量著張九齡,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好?

什麽叫兄弟,這就是!為兄弟兩肋插刀不算義氣,為兄弟揮刀自……

“怎地,用昭兄沒想到朝廷這麽快就頒下封賞麽?”被張潛看得心裏直發毛,張九齡皺起眉頭,小聲詢問。“還是沒想到,是為兄來替聖上宣旨?”

“沒,沒想到?都,都沒想到!”張潛如夢初醒,從張九齡身上收回目光,然後左顧右盼,仍舊不知道該怎麽接旨。

好在,他身邊還有兩個機靈的師弟。發現大師兄表現不對勁兒,郭怒果斷扯開嗓子,在旁邊高聲歡呼,“草民郭怒,替師兄張潛,叩謝聖上隆恩。”

“師兄已經感激得說不出話來了,天官勿怪!”任琮的反應也不慢,收起滿臉的羨慕,緊隨在郭怒之後。(注:武後當政時,曾經改吏部為天官。)

嘴裏一邊說這話,兄弟兩個一邊快速擡過來一張矮幾,充當香案。隨即支起香爐,點燃三柱清香。緊跟著,又一人拉起張潛的一支胳膊,像擺弄木偶一般,將他朝香案後面扯,“師兄,師兄,趕緊叩謝皇恩!跪,就像你平時跪坐一樣,身體放直一些,不要這麽硬……”

“周圍沒外人,就算了!”看到這手忙腳亂的場景,張九齡瞬間就想起了自己初次受封為官時的窘狀,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股暖意,笑了笑,輕輕點頭。

“多謝聖上隆恩!”郭怒和任琮兩人齊聲謝恩,然後又站起來,向張九齡行禮,“多謝天官!天官辛苦了,請上坐用茶。”

“嗯,不急,等你師兄接了聖旨再說!”張九齡又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將聖旨緩緩展開,“算了,我就不念了,用昭,你自己看。”

“看,我看,我現在就看!”張潛擡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臉,努力讓自己鎮定。然後雙手接過聖旨,捧到眼前。

然而,他的目光卻不往聖旨上落,迅速朝四下看了看,試探著問:“子壽兄,聖旨,不都是由太監來傳達麽?我記得你幾天前……”

“你還想太監來傳旨,美死你得了!”刹那間,張九齡就明白了對方剛才為何發愣,不是因為歡喜過度,而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進了宮。氣得繞過香案,揮拳便打,“張用昭,我是念在你初來乍到,怕你不懂規矩被人挑刺兒,才主動請纓來宣旨。你,你不感激我也就罷了,竟然……”

“子壽兄,別生氣,別生氣,我不懂,真的不懂!”張潛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仗著自己抗打擊能力強,結結實實用胸口硬扛了張九齡幾拳,然後躬身道歉,“我只是聽說,聖旨都是由太監來傳……”

“那是封公,封侯,貨真價實的冊授。你一個區區八品軍器監主簿,給你個旨授,都是便宜了你。還想要太監來傳旨!美死你!”張九齡氣得短須上下亂跳,卻知道張潛並非故意在開自己的玩笑。又狠狠捶了他幾拳,側過身體大喘特喘。

“天官,天官,我師兄不懂,他真的不懂。他連工房書辦是官,還是吏,都分不清楚!”

“天官,秦法,二十級爵位制。我師兄初出深山,根本弄不清楚大唐的規矩!”

又是郭怒和任琮兩個,主動出馬,替做師兄的“擦屁股”,才終於解釋明白了,為何張潛先前會如此失態加失禮。

而張潛本人,也慚愧得面色通紅。連忙捧著聖旨,朝著張九齡連連作揖。“子壽,子壽兄原諒則個,小弟並非故意開你的玩笑。小弟是真的不懂。任師弟,去,趕緊把剛剛燒好的菊花白,給子壽兄裝上兩大木桶,用馬車給他送到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