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白發赤子(第2/2頁)

知道張潛不懂,頓了頓,他又低聲補充:“師兄,你甭看五監的官兒,沒啥實權,一年到頭也見不著皇上的面兒。可全天下,無數人打破了腦袋想往裏頭鉆。為啥?消停!無論朝中如何風雲變幻,都變幻不到咱們頭上。另外,凡是甘心在五監混的,誰家沒有幾百頃地啊。每年就減免田賦和附帶減免家族中幾人勞役這兩條,就遠遠超過了俸祿所得!”

“可不是麽,以前我後娘看不上我,恨不得我早點兒被我阿爺趕出去,自立門戶!”任琮和郭怒一樣,對當官兒的好處,感觸極深,“而現在,我才上任總計不到二十天,她已經前後七次,派家丁趕了馬車,請我回城中那棟宅子吃飯了。還一直暗示我,如果將來監裏有了空缺,哪怕是不入品的小吏,也給我幾個弟弟留意一下。不為了掙俸祿,就圖個給朝廷效力的身份。”

“行,我給你們留意著,有了空缺,先照顧自己人!”張潛笑了笑,會心地點頭。

錢多,事少,地位高。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央企”待遇麽?二十一世紀,張潛甭說考研究生,就是混到博士畢業,也未必有資格混得上,沒想到在八世紀,憑著半吊子工科水平給混上了!

心中默默地感激了一下老天爺的眷顧,他開始給郭怒和任琮布置任務。讓前者負責盯著煉妖壺的日常運轉,後者負責抽樣檢測最終成品的濃度,並且調制濃度在七成到七成五之間的醫用酒精。而他自己,則隨便找了個理由,施施然坐著馬車出了城,直奔家中而去。

張九齡那天指點的為官之道,並不完全正確。既然要求他“和光同塵”,就不該要求他不要翹班,以免皇帝想召見卻找不到他的身影。

事實上,根據張潛這些天來的觀察,軍器監上至正監,下至錄事,就沒有一個嚴格執行十天一休沐的。大夥每日點卯之後,就輪番溜走,才是常態。天天蹲在“辦公室”裏恪盡職守,肯定會被當成另類。

而擔心中的皇帝召見,那更是比雷擊還小的概率。皇帝身邊有左右仆射,六部尚書,侍郎,哪可能向一個“八品綠鸚鵡”詢問治國之策?

張九齡是純粹報國心切,才總幻想著,會出現這種百年不遇的情況。但是,張潛當官不過是為了避免被小吏登門騷擾,才不會學他一樣兢兢業業。

所以,在酒精煉制設備正式投入運行,並且摸清楚了本部門其他同僚的“上班”時間之後,張潛果斷決定,要和同僚們保持一致,隔三岔五,點完了卯之後就消失不見。

而今天,也是張家莊的排澇工程,最關鍵的一天。第一架風車和機井的組合體,即將豎起,作為總設計師和總工程師,張潛不可能不在現場。

長安城並沒有後世的西安大,也不怎麽堵車,所以,前後只花了二十分鐘左右,他的馬車,已經來到了自家的田莊。

拉開車廂前擋土的竹簾兒,遠遠地,張潛就看到大管家任全,帶著幾乎全莊的男丁,圍攏在一個龐大的木制基座下。而基座旁,一輛簡易的“吊車”,高高聳立。只待張潛這個莊主趕回,就立刻將風車的幾大主要零件吊裝就位。

吊車是張潛模仿後世塔吊設計的,只用了絞盤,滑輪組、固定吊臂和金屬吊鉤,沒涉及其他精密部件。饒是如此,也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最近幾天,不光張家莊的奴仆,佃戶們,有事兒沒事兒就到吊車前觀摩一番。就連臨近的張若虛、孫安祖兩人的莊子上,也不斷有人跑過來看個新鮮。

今天,張若虛好像又來了,遠遠地,張潛就看到了他那頗為健壯的身影。孫安祖好像也在,他的莊子也飽受洪澇之苦,如果張家莊的水利工程切實可行,他肯定也會原封不動照著抄。嗯?孫安祖身邊,怎麽好像還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比孫安祖略高,年紀也更大!

不待張潛看得更仔細,孫安祖身邊的那個老人,已經將面孔轉向了他。雙腿邁動,以與其自身年齡極不相稱的敏捷,快步走向了馬車:“是用昭回來了麽,趕緊將你的風車架起來。老夫已經等不及了!”

是畢構!

張潛愣了愣,趕緊命令車夫拉住了挽馬,然後縱身跳出了車廂,快步迎了上去。

他在軍器監,最近一直聽人說,畢構因為請求皇帝驅逐斜封官的舉動,遭到了各方勢力的聯手攻擊,連小時候上樹捅鳥窩的事情,都變成了罪名。如果不出意外,此人被逐出朝堂,已經成了定局。

張潛一直還在琢磨,找個機會,偷偷去給老人送送行。卻萬萬沒想到,畢構今天,竟然還有閑心,來看自己的風車和機井!

“單向水門老夫已經看到了,的確巧奪天工!”畢構身上,絲毫看不到即將被貶謫的失落。一笑起來,白胡子上灑滿了陽光,“老夫一直賴在長安,沒主動請辭,就是等著再看一眼的風車和機井。用昭,裝起來,趕緊讓人把風車和機井裝起來!如果,如果真的能像你說的那樣,日夜汲水不斷。老夫,老夫即便明天就遠竄嶺南,也不枉在有生之年,又來了一趟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