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祥瑞(上)

“聖上詢問風車和機井?子壽兄稍坐下歇一歇,我這就去換衣服。”張潛終於確定,張九齡不是在詐自己,一邊追過去將紙張重新收起來卷好,一邊低聲解釋,“我真的不是在偷懶,我在家裏,正琢磨怎樣做,才能讓酒精的產量更高,放火時威力更大。”

“你這話,一會兒跟聖上說去!任琮,叫幾個丫鬟進來服侍你師兄更衣!”張九齡氣得直翻白眼,一邊張羅著幫他收拾行頭,一邊低聲數落,“剛上任一個月,就敢逃班,用昭,你厲害,比盧藏用當年都厲害。他當年不過是辭了差事,去終南山假裝隱居,等待朝廷第二次宣召。你倒好,幹脆學那三國龐士元,不做正事,只管高臥酣睡!”

“我哪有龐統那本事!”張潛被數落得臉紅,卻咬著牙不肯承認錯誤,“我真的在幹正事兒。不信,你看……”

將卷好的紙張重新打開,他幹脆將自己先前胡亂畫的帆船呈現給了張九齡,“長安周圍,八水環繞,卻沒有像樣的船只。我這艘船,有上下兩層,上層裝人,下層裝貨。借助風力可以走渭水直入黃河……”

好吧,反正誰也不能否認,他畫得的確是一艘船,並且外形還是後世享譽全球的西班牙大帆船。雖然以此時大唐的工匠水平,未必能造得出來,具體怎麽造,他自己其實也一無所知。

“你剛才說的可是,在家裏琢磨如何提高火藥的威力和產量!”張九齡又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拆穿了他的謊言,“你跟我說什麽都行,我管不到你!等會見了聖上,你可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迅速朝窗外看了看,趁著仆人們沒有趕來之前,他將聲音壓低到只有自己和張潛兩個能夠聽聞,“畢構走之前,專程去見了右仆射蕭至忠,將你送給他的風車和機井草圖,謄抄了一份,委托蕭相獻給聖上,並聲言此物如果能大批制造,可以讓大唐各地的水患和旱災減少一半兒。今天剛好兵部尚書宗楚客與太府卿紀處訥兩個,向聖上進獻瑞獸。蕭相就把你的風車和水車,也獻了上去。朝堂當中,正有一些言官,為畢構的遭遇憤憤不平。於是,他們也跟著進言,說有利於國計民生的,才是真正的祥瑞。於是,聖上就對風車和機井感了興趣,派人去火器署召你。虧得楊侍中那個老好人,知道你們這些五監裏頭的官吏,平時都是怎麽幹活的。出面提議先將此事押後到追朝,才讓你逃過了一劫,避免偷懶被別人抓了個正著!”(注:唐代左右仆射,相當於左右宰相)

狠狠瞪了張潛一眼,他有些恨鐵不成鋼,“總之,你今天算是運氣好,否則,一旦給聖上留下一個壞印象,你就等著做一輩子八品主簿吧!”

“瑞獸?宗楚客與紀處訥兩個人獻的?”張潛眉頭緊皺,滿臉懵懂。“他們獻瑞獸就獻瑞獸好了,怎麽又能跟風車和機井扯到一起去?”

也不怪他對不起張九齡的一片好心,甭說軍器監的八品綠皮主簿,就是六品監丞,一年到頭能見到皇帝的機會,都屈指可數。而他,滿打滿算,上任都不到一個月,怎麽可能會想到自己居然已經進入了皇帝的法眼?

更可憐的是,剛才張九齡一口氣說了那麽多官銜和人名,他也全都對不上號。就知道,丞相蕭至忠素有賢名,侍中楊綝是一個誰都不得罪的老油條,兵部尚書宗楚客與太府卿紀處訥兩個,被畢構極為看不起。至於這幾個人都長啥樣,脾氣秉性如何,卻全都兩眼一抹黑!

“你,你,算了,我是服了你!”張九齡被氣得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卻不能真的眼睜睜地看著張潛闖禍。跺了跺腳,低聲補充,“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麽?尚書左仆射兼中書令魏元忠,因為被人誣告跟太子謀反之事有染,這月初被貶謫為務川縣尉。他尚書左仆射的位,就空了出來。宗楚客盯上了這個位置,想通過進獻祥瑞,取悅聖上。而蕭相一直認為宗楚客為人過於陰狠,不是宰相之材,所以得把他獻的祥瑞給駁倒,就拿出了你的風車和機井。等會兒追朝之時,肯定會有人問你對祥瑞的看法,你可千萬別跟著摻和。那東西,向來都是人定的。需要它是時,它就是,不是也是!”

終究是拿張潛當朋友,所以,一些原本不該透漏給張潛的秘密,他也提前交代了個清清楚楚。而張潛,聽聞自己居然卷入了真假祥瑞之爭,頓時被打擊得眼冒金星。直到紫鵑帶著仆人們把衣服幫他穿戴結束,跟張九齡一道跳上了馬車,才終於緩過些神來,咧著嘴長嘆:“這不是坐在家中,禍從天降麽?!我好好地給自己家做個東西排水,又招誰惹誰了?”

“福禍相依,你沒聽說過麽?”張九齡又白了他一眼,趁著周圍沒有第三雙耳朵,再度給他支招,“不過對你來說,未必全是壞事。畢構不是莽撞之人,更不是個書呆子。他在地方上做官多年,深知民間疾苦。此番臨被趕出長安之前,他還敢把你的風車和機井委托蕭相獻給聖上,說明他已經認定了此物必有大用。而聖上既然傳召你,肯定也看好了此物。所以,你等會兒參加追朝之時,說你最擅長的,至於你不懂的,就別跟著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