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璇珈(七)

“衛家那個小孩, 我看到他身體內有‘種子’。珠璣動用了轉生邪術,我不知道她想要幹什麽……但我怕她……”

璇珈絮絮叨叨,手指顫抖, 空蕩的眼眶茫茫然盯著一個點, 輕聲喃喃:“……我怕她對您不利。”

樓觀雪唇噙笑意,微微俯身,黑色傾瀉而下, 銀色面具冷漠神秘,他語調卻是輕佻慵懶的,仿佛聽到什麽笑話。

“對我不利?”

“她怎麽對我不利呢?”

璇珈張嘴, 卻說不出話來。

樓觀雪睫毛覆下, 神色漠然。

終於, 來自鮫族聖女靈魂深處的最後一絲神光被吸入骨笛之中。

他藏在面具下的眼眸隱隱約約浮現一絲極冷的冰藍色來,幽暗似深海極光。

璇珈跪在地上,僵著脖子,仰著頭。

神光被剝奪的最後一刻, 她從喉嚨發出一聲不可抑制的嗚咽來,整個人散架般匍匐地上,生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皮膚變老變皺, 頭發變灰變枯。

噼裏啪啦——

外面的雨驟然下大。

擊在荒院雜草上, 冷風卷著雨沫、吹進窗內。

骨笛周身的紅光魔氣濃得仿佛要化實質, 繞在樓觀雪蒼白的指尖。

樓觀雪一襲黑袍,衣擺出紅紋妖異煞氣, 他往窗外看了眼, 漫不經心問:“鮫族每個聖女死去時都會下雨?”

璇珈出神了會兒, 才輕聲說:“……是的, 這都是當初您賜下的神恩。每一任聖女死在冢上步入輪回時,通天之海上便會下雨。”

樓觀雪微笑:“哦,只可惜你死在這裏,入不了輪回。”

璇珈愣了愣,沙啞說:“沒關系的……這是報應。能見到您……死而無憾。”

樓觀雪將骨笛收入袖,唇角的笑諷刺:“如果把我當成神,能讓你死得開心點,那你就繼續自欺欺人吧。”

他轉身就要走。

璇珈卻突然在背後喊住了他:“尊上——”

樓觀雪步伐未曾停下一刻。

璇珈自顧自說著,聲音破碎蒼老:“您,您若是見到了楚國的大祭司,千萬……千萬要小心。當年他背棄蓬萊投奔楚國,與珠璣裏應外合,率領一眾修士,造成當年神宮之變,讓鮫族世代為奴……您現在神力未全,若是被他得知,恐怕……”

樓觀雪偏頭看他。

雨霧燈火蒙蒙中,氣質光風霽月。

“恐怕什麽?”樓觀雪笑著,視線疏冷遙遠,輕聲說:“璇珈聖女,要不要孤告訴你,孤現在的身份?”

孤。

璇珈話音止住,猛地擡頭,難以置信至極,臉上松弛的皮膚都在因為呼吸而扯動。

不想再在這肮臟的地方多呆一秒,樓觀雪轉身,往外面走去,衣袍掠過淒淒荒草,從天而下的雨滴落在他周圍,卻沒有打濕他的一根頭發。

而身後,破舊的柴房角落,璇珈神色迷茫跪在地上。

容顏老去,青絲變白,肌膚血肉寸寸化為灰燼。

可死前知覺退化,可窗外的雨聲卻一聲一聲聽得愈發清晰。

最後一刻,她腦海裏盤旋的,居然是“怎麽可能呢……”

怎麽可能呢。

楚國皇室是被神詛咒厭惡的啊……

神若是蘇醒,怎麽可能蘇醒在樓家人身上。

樓觀雪走上風月樓長廊。

夜晚的青樓燈火不絕,雨聲蒙蒙,歌女都在陪酒嬌笑,滿殿淫詞浪曲、嬉笑謾罵。

可紅塵的一切風流仿佛遠在另一個世界。

袖子裏的骨笛親昵地貼著他的肌膚,經年不曾消散的濕冷疼痛,越發濃重。

樓觀雪內心陰郁,臉色蒼白,擡眸,只是想看一眼今晚的雨。

卻沒想到,在頂樓上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他藏在袖裏的手一下子握住了骨笛,片刻,短促冰冷地低笑一聲。

*

會撞上燕穆是夏青沒想到了。

見過這二人當街對峙的傻逼場面,夏青一點都不想被牽扯進他們的恩怨,可他現在和衛流光一起走進來,注定當不成看戲的局外人。

衛流光打開折扇,扶著金冠,拖著調子嗤笑說:“我說今日怎麽出門諸事不順,原來是會遇到你這麽個煞星啊。”

燕穆本來就怒火滔天,此時更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握著鞭子的手青筋微凸:“衛、六!”

老鴇一個頭兩個大,她的搖錢樹下落不明,現在全陵光最不好惹的兩個人還撞一塊去了!真是夭折!

老鴇顫巍巍賠笑:“衛公子,燕世子,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不若我們出去談?”可別打起來,把她滿屋子的翡翠瑪瑙弄破了!

衛六折扇打打開開,吊兒郎當:“為什麽要出去談?我可沒打算跟狗說話。”

燕穆怒極反笑,陰惻惻看著他:“我看你才是喪家之犬,衛流光,你還敢來這,不怕衛國公把你皮扒了。”

衛流光拿扇子的手差點一抖,咬牙,心想這賤人哪壺不開提哪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