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浮屠塔(三)

夏青:“要我拉你上來嗎?”

傅長生稍愣擡頭看他, 他的眼像塊玉石,月色下泛著微光,褪去迷茫和自厭,顯得格外溫厚。

夏青等了等, 再問了一遍:“要嗎?”

“謝謝, 不用了。”傅長生蒼白著臉朝他笑了下, 緩緩搖頭。他稍微呼了口氣,伸手握住那只草螞蚱, 低頭從湖水中艱難的爬了上來。

夏青往後退一步,給他讓出充足的空間。傅長生衣上發上都是水,淌在地上留下深色的水漬, 摻雜著一絲一絲鮮血。他出水的動作非常僵硬, 唇也發白, 抿成一條直線, 可以看出身體並不輕松,估計是傷口被水浸泡,加劇了痛楚。

夏青握著那只骨笛並沒有說什麽,從袖子裏拿出一塊令牌來,放到他面前:“你拿著這個去禦藥房找太醫處理下傷口,不用擔心暴露身份。這是樓觀雪的東西, 你拿著它沒人敢多懷疑。”

傅長生低頭看那個令牌看了很久, 又搖了下頭, 勉強笑說:“多謝,但這是他給你的東西,我……”

夏青面無表情糾正他:“不是他給的, 是我偷的。”這是他無聊到在寢殿翻箱倒櫃隨手偷的。說是偷也不全面, 畢竟樓觀雪就在旁邊看著。

傅長生到喉邊的話一下子啞住。

夏青扯了下嘴角, 轉身離開:“我該回去了。”

傅長生一怔,握緊拳頭,令牌的邊角尖銳冰冷仿佛紮進血肉裏。

估計是被冷水凍得神志不清,他性子一直溫和沉默,一反常態突然出聲:“等一下!這位……”他猶豫了一下,才說:“這位公子,在下傅長生,今日恩情沒齒難忘,改日必做牛做馬加以回報。”

“我……你……”傅長生臉色蒼白,猶豫很久,艱難問了出來:“你可否告訴我你的名字。”

夏青心想你就先別想著報恩了,先自救吧。

“夏青。”他也沒什麽賣關子的心思,直截了當說出來。

骨笛已經凍得不行,偷偷在袖子裏戳著他的手臂。

夏青煩躁地戳了下它叫它安靜。

“夏青……”傅長生站在攬風軒內,濕漉漉的黑發遮住神情,嘴裏念著這個名字,嘴角一點一點緩慢笑起來。國破家亡自折羽翼入宮以來,全部壓抑在眉宇間的陰霾這一刻一掃而空,眼神平和而溫柔。

他想,這真是個好名字。

夏青。

念久了總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不只是對眼前這個少年,更是對一段……仿佛被他遺忘卻彌足珍貴的記憶。

山和海間,林濤碧浪起伏。

氤氳白霧,舊日廂房,模糊又遙遠的嬉笑吵鬧……模糊又遙遠的故人。

骨笛一回到殿中就往樓觀雪身邊跑,跟被夏青虐待似的,結果樓觀雪冷眼一掃,它又慫得猛刹車空中,委委屈屈自個找個地方躺著。

夏青進來感覺凍麻的手指才有了知覺,他摸了下頭發,瞬間倒吸一口氣,我靠濕的!

樓觀雪並沒有在書案前看書,在窗邊也不知站了多久,聽到聲音轉過身來,聲音慵懶:“回來了?”

夏青“嗯”了一聲,不過心思還在頭發上的水上:“你快看,我出去禦花園一趟,回來頭發就帶滿了露水!這都快四月了皇宮還那麽冷嗎?”

樓觀雪淡淡說:“嗯,陵光大概四月中旬才回暖。”

“哦。”

“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樓觀雪等了會兒,挑眉問道。

夏青坐到了熟悉的位置上,聞言疑惑看他一眼:“說什麽。”

樓觀雪長身玉立在窗前燈下,神情在半明半暗裏看不清喜怒,很久之後,才極緩極慢地笑了,聲音輕佻戲謔。

“夏青,原來你拿我東西給別的男人,都不需要跟我解釋的啊。”

夏青:“……”

靠。

他這一問,夏青也回過味來,身體愣住。

眼眸盯著最近處的燭燈發呆,神遊天外。是的了,為什麽他拿了樓觀雪的東西給別人,都沒想著跟他說一聲。

他以前是那麽自來熟的人嗎?也不是吧。

在神色發懵想理由的時候,夏青先道歉了:“對不起。”

樓觀雪從窗前走了過來,雪衣掠過光滑的地,坐他對面。

“對不起什麽?”

夏青在這事上倒是很實誠:“偷了你的東西,還給別人。”

所以他先前到底怎麽想的??

樓觀雪烏發如緞,垂在玉一般的鎖骨上,笑了下問:“偷我東西倒無所謂,我就是有點好奇,傅長生到底有什麽吸引你的?”

夏青思維比他打斷,沉默片刻,說道:“我覺得他很熟悉。”他決定說的詳細點:“就那種玄乎其玄的,萬人之中總有一個人你會覺得以前見過的熟悉。”

樓觀雪聽到這個理由,忽然古怪地一笑:“是嗎。”

夏青慢吞吞想了想:“是啊。”

樓觀雪顯然對這點也不是很在意,伸手從書堆裏取出一本書,道:“你的道歉可真沒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