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雨(增修)(第2/2頁)

永嘉一邊替沈邵梳發,一面不由憶起小時候,他最喜歡的就是大早上披頭散發跑到她房裏,央求著她給他束發。

只因有一日早上她忽然興起,親手幫沈桓梳了頭發,宮人都誇好看,桓兒更是洋洋得意,跑到學堂與眾兄弟炫耀一番,許是教沈邵聽到了,至此每天早上都要跑來找她,她若不給他束發,他便賴著不去學堂。

後來這事教何皇後知道了,皇後一向不喜歡母妃,順帶著不喜歡她,見沈邵成日往母妃宮中跑,大概深宮孤獨,又只有沈邵一個兒子,患得患失,護子心貼,一日沈邵從她房中剛走,皇後突然前來,不待她開口請安,先狠甩了她兩巴掌,大罵她庶子卑劣,誘壞嫡子。

殿內燭火跳躍,晃了永嘉的眼,她一時回神,擡眸望見鏡中的沈邵正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永嘉收了手,移身上前,將梳子放置案上,正欲向後退去,手腕忽被沈邵用力握住。

永嘉不解,見沈邵仰眸看過來,似是在笑,問她:“想好要如何求朕了嗎?”

永嘉聞言怔了一怔,她望著沈邵依舊冷清的目光,漸漸反應過來,心底才存的暖意,頃刻間便散了。

她本以為,他是心軟了,他讓她幫忙梳發,是還念著點曾經的情誼,願意幫她此番…但原來,並不是。

沈邵執著於文思皇後的死,他認定是母妃害了皇後,就像她沒辦法勸他相信文思皇後的死只是個意外,她也沒有辦法勸他寬恕,如果一定要泄恨,便一命抵一命吧。

永嘉感受著腕上的那抹疼,垂低眉目:“陛下若開恩…臣願意替母妃去死。”

她話落,整個內殿霎時寂靜,她沒去看沈邵的表情,只是清晰的感受到腕上的力道在不斷加重,像是要將她折斷。

沈邵緊盯著永嘉,盯著她此刻波瀾不驚的眉目,有時候,他真恨不能殺了她。

沈邵忽然起身,高大的陰影壓下來,他盯著永嘉那張臉,幾近咬牙切齒的罵:“你們母女的賤-命就算加起來,也賠不起朕母後…你還要替她去死,你信不信朕馬上就能讓你死?”

永嘉自然是信的。

“那陛下如何才肯將藥賞給臣呢。”她看不懂今夜的沈邵,他若不想,大概不會教她踏進禦門一步,可他若願意,她已將她的命都給他了,他為何還不肯點頭。

沈邵聽見這問,懷中掀起的怒意忽沒了一半,他凝視著永嘉瞧了半晌,忽擒著她的腕,將她纖細的手臂別到背後,手上用力,將她壓-到懷中來,順勢向下,環住她的纖腰,她如斯弱小,他只需單臂便將她穩穩錮住。

沈邵只覺懷中湧入一抹愉悅的香軟,這縷香與那些名貴的香料不同,這捧軟與那些錦被帛枕亦不同。

他見她又驚又懵的模樣,反倒笑起來,垂頭貼近她的耳畔,在纖細的玉頸間留下一抹燙。

“你若肯伺-候朕,朕便將藥給你。”

永嘉聞言懵了,雙眸怔怔看著沈邵,待反應過來,拼命從他懷中掙脫開,她急急向後退了數步,懷中起伏,瞪望著他,驚得說不出話來。

沈邵眼瞧著永嘉這般激烈的反應,面上皆是冷漠,反問:“這是不肯了?”

“你瘋了!我是你姐姐!”永嘉不住的搖頭,她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話,是沈邵說的,對她說的。

他聽了,嗤笑一聲:“掛個名而已,還當自己是皇室血脈呢。”

永嘉幾乎是逃出內殿的,沈邵沒有攔她,她跑過長廊,跑到外殿,用力推開殿門,王然的臉出現在眼前。

他有些詫異:“殿下…您…您這是……”

永嘉氣息不定,她看著攔在身前的王然,忽擡手推開他,大步跑出禦門。

永嘉跑下台階,迎面打來的是冰冷的雨,細密的雨絲像是一張網,籠罩過來,要將她溺-死似的。

王然站在殿上,見永嘉頭也不回的冒雨跑出去,不知是發生了何事,他左右尋傘想著人給她送去,卻一時找不到,再一擡頭,暮夜雨中已不見了永嘉的身影。

永嘉迎著雨,一步步向宮外走,今日,她才徹底明白,沈邵變了,變得面目全非,她不肯舍的年少情誼,皆是可笑妄念,他們,永遠也回不到過去。

冷雨將她淋透,除了衣裳,除了身子,連著心一並也冷了。

宮墻甬道,又深又長,走不到盡頭似的,永嘉開始跑,又摔倒,爬起來繼續跑,再摔倒,她放聲大哭,被這傾盆夜雨掩蓋住了所有聲音,像極了會被溺死的魚,進不能退不得,她的生路也是死路。

許久,永嘉從地上爬起來,她不再向前走,而是慢慢轉身,回首望去,天地風雨,百年宮殿的最中央,無垠夜色下,燈火最明亮處,是宮中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