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她不添亂
腳步聲,咚咚作響的腳步聲,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而來,每一步都踩在她的腦仁上。
她聽到了女兒焦急的喊聲:“媽媽,媽媽……”
她睜開眼,面前白茫茫的一片。整個世界傾盆大雨,大家都跑進屋裏躲雨了,就把她關在外面。隔著落地玻璃窗,窗戶上全是白茫茫的霧氣。人人都瞪著眼睛,那眼睛像是會發光,亮閃閃的,刺得她腦袋疼。
“媽媽,媽媽……”
耳畔響起焦急的聲音。
她循著聲音艱難地挪動了下腦袋,視線終於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這是女兒,這是她的明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整個人都垮了,面前的臉更另外一張臉重疊在一起。她分不清哪張是十一歲的小學生,哪張又是三十三歲的大學教授。
她又變成了那個手足無措的農村老婦女,拍著腿嚎啕大哭:“明明,你爸爸不好了。”
重生前,鄭國強體檢時拍片子發現占位,懷疑是癌症時,她也是這樣在電話裏就哭出聲。然後長大成.人的女兒安慰她,說沒關系,自己來聯系外科教授。她照顧好爸爸就行。
現在,她崩潰大哭,得到了只是女兒同樣無措的哭聲。
鄭明明怕極了,爸爸被洪水沖走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媽媽暈倒了,大家圍著媽媽又是掐人中又是灌飲料,好不容易才把媽媽喚醒了。
她面對淚雨滂沱的媽媽,除了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鳳霞垮了,她的天塌了,她就抓著女兒的手,不管這是小小的孩子還是永遠冷靜的大學教授。她哭著替丈夫抱屈:“你爸爸,你爸爸這輩子都沒享過福啊!”
從小沒見過親爹,從小被當成喪門星被親媽跟親哥哥欺負,從小苦到大。這麽個從來不害人,別人一分好他都記在心裏的老好人;他沒享過一天福啊。
他退休了也不享清福,他還在給人看大門,他還想給兒女攢錢。他生病住院還心疼,醫保報銷不了的部分得兒女掏錢。
她的鄭國強哎,他的命怎麽這樣苦啊。
陳鳳霞泣不成聲,嘴裏反反復復全是破碎淩亂的“你爸爸命苦哎”。到了後面,她又一下下地刷自己的耳光,恨不得撕了自己:“我要你喊他考什麽倒頭鬼的警察啊。一天天不著家,把命都搭進去了啊。”
要不是她逼著,鄭國強哪裏會有今天噻。
沒這個命,非要硬拼,結果搭上了人的命。
陳鳳霞原本被人扶著坐在椅子上,這會兒根本支撐不住,就直接滑癱在地上。
人們就看著這位精明能幹的女老板風度全無,一下子跟蒼老了十歲一樣又哭又喊,簡直是斯文掃地。
可是誰又忍心嘲笑這個可憐的女人呢。她丈夫叫大水卷走了,她家散了,她小孩還這麽小,她掙多少錢又有什麽意義?
趙書記也在旁邊安慰她:“鳳霞同志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全力搜救鄭國強同志的。”
就算不在這樣的場合下,組織上也不能放棄。人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年輕幹部,從月頭上大壩到現在,一天沒下來過,吃住都在帳篷裏。要是人一失蹤就沒人管,那豈不是寒了廣大抗洪黨員的心。
陳鳳霞跟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就反復強調:“我們家鄭國強是好人,從不跟人紅臉的好人。”
她話音落下,旁邊就有農民工附和:“老鄭沒話講,只要能幫忙就從來都不含糊。”
趙書記一個勁兒點頭:“我知道。”
可是知道有什麽用呢?現在他們別說去搜救鄭國強,他們自己都困在會展中心出不去。
趙書記詢問陳鳳霞的意思:“要不,我想辦法弄輛快艇過來,先把你送過去。”
陳鳳霞腦袋是木的,心中就茫茫的一個聲音。她過去能幹嘛呢?她除了待在帳篷裏哭等消息外,她現在還能幹什麽?上堤壩沿著搜尋嚒,就她現在這樣,連路都走不起來,別說幫忙了,人家還要分派出人手照應她。
動快艇,現在城裏都內澇成這樣了,何況郊區。恐怕有不少地方的人都得轉移去高處,快艇能有多少,快艇該多緊張。
她下意識地搖頭:“把……把船去轉移人吧。我要坐船去,鄭國強會罵我的。”
她話說不下去,拿兩只手捂著臉,嗚嗚地哭泣。
這就是她家鄭國強,自己連包好煙都舍不得抽,買塊肉都要計劃著吃好幾天,自己苦哈哈打工的時候碰上地震碰上瘟疫,不聲不吭掏了身上所有錢多交黨費捐款的鄭國強。
他就是這麽個人啊。
鄭明明蹲在媽媽身旁,哭著喊了聲:“媽媽……”
陳鳳霞身上的母愛占了上風,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明明,媽媽的手機呢,給媽媽拿過來,我打個電話給你舅舅。”
陳文斌人在堤壩上一手打手電筒一手接電話,手忙腳亂得不行,嘴上還在胡亂安慰人:“姐姐你別急,我已經過來了,都在找。你放心,你忘了,算命的都講姐夫這人多災多難,但他人好,做的善事多,所以都能逢兇化吉。再說姐夫本來就是海軍,水性好,沒問題。”